这个月很忙,从警一年,接到公务员按期转正的通知,同时被授予三级警司的警衔,接着省大研究生也开学,下来搬进了神苑小区,也就是常满红的对面入住,里里外外,事物杂乱众多,有些不可开交。原本在万宝总部那边买的房,如今和陈宝陈煜已经认识,再经过拆迁,就没必要再在地缘上费脑子了。

    早上上班没一会,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见了平安就说:“人民警察同志要为我做主啊。”

    这女的一开口就像是水龙头坏了水关不住,平安已经将她的来意听明白了,但是她仍旧的不住嘴,平安几次张口说话,但是只说出一两个字,就被这女人给打断了。

    不知道她是来报案,还是想找个人诉苦的?

    常满红路过,走了进来,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平安眨眨眼,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常满红站着听了一会,在这女人众多的语言讯息里,听明白了。

    这女的在银行取钱,密码被一边的人看到了,那人是专门从事银行这种密码诈骗盗窃的,伪造了存折后将她存的钱给取光了,所以,这女的就来经济侦查处来报案了。

    “你银行那存了多少钱?”

    “三百。”

    常满红差点笑出来,平安轻轻点点自己的手表,示意自己已经饱受折磨半个多小时了。

    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这女的就是丢了一分钱,也属于金融凭证诈骗,但上面出了司法解释,利用银行卡诈骗在持卡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以隐蔽的形式取钱是可以定性为盗窃的,而经济侦查处接的案子都是标的在两百万以上的案件,所以这女的丢了三百,平安是没法立案。

    也不知道她确实是说够了还是见了常满红是个女人,觉得多了一个同性的听众不想再重述了。在重复了第三遍她失去三百元痛苦之后,这女的终于消停了。

    这下,平安终于有机会给这女的讲,第一,可以告状,告银行监管不当,让银行赔你钱;第二,去派出所报案,你丢的这三百块钱不属于我们这里管。

    “你不是公安?这不是为人民办事的地方?我去派出所?我是不是劳动人民的一份子?派出所就不是公安,你们不是公安?我去告状?我告状跑你这干嘛来了?你们公安都不管,法院能管?欺负我不懂法?啊!什么素质……”这女的又开始了疯狂铺天盖地的轰炸模式。

    平安低了头,表情有些痛苦。

    常满红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她忽然的觉得平安有些可怜也很搞笑——这个平时对法律问题滔滔不绝的很有自己一套的法制科新秀这会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常满红想放声大笑,于是直接的转身走了出去,然后在走廊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曲永超手里端着茶杯从办公室出来,远远的看了一眼,常满红扭过头,往另一边走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常满红问平安,那个女的走了?

    “走了,”平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怎么就走了?”

    常满红的眼睛里都是戏谑,平安说:“我问到了她家的电话,给她家人打了电话,她丈夫来将她给骂走的。”

    “曲线救国。一物降一物嘛。”

    平安听了想想说:“咱们处作为市局的直属业务单位,像今天这种标的不够的案子,可以建议当事人去有管辖权的单位报案,这中间存在着是沟通的问题,解释清了就没事了,比如说她丈夫来了,我一说,人家丈夫就明白了。”

    “哦。你怎么说的?”

    “我也没怎么说,就打了个比喻,就像种庄稼浇地,你总不能直接将黄河长江堤岸给扒开就为了给你家地浇点水。”

    “杀鸡焉用牛刀?”

    “牛刀还是可以杀鸡的,黄河长江水去浇地,把人都能淹没了。”

    “听你的意思,有比今天这个事复杂的?”

    “嗯,有些案子的确不好定性,这么说,根据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咱们一般负责的是非国家工作人员的职务犯罪案件,而国家工作人员的职务犯罪则由检察机关管辖。而纯粹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倒还好说,像那些国有改制的企业、国家控股的股份有限公司和一部分事业单位人员的身份,我查了一下,咱们就没有统一的界定。”

    “因此,遇到这种案子,怎么管?谁管?没有清晰的界定标准。”

    常满红笑笑:“所以你不是去学校研究了吗?”

    平安摇头:“我也问过学校的老师,像一起国有公司的领导挪用国家资金,这种案子检察院说是咱们经济侦查处的事,可是这属于公职人员啊,咱们就给他检察院推过去。推来推去的,看着像是踢皮球,关键还是定性标准吃不准。”

    “管了倒是没事,管错了,谁负责?教授也没法给你说清楚,有时候,老师们在学校的教学内容还是根据现实中的案列编写的教案,现实的事情层出不穷,老师们在学校里也不可能遇到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教材往往都是来源于生活实践的。因此有时候问他们,他们也搞不明白。”

    “哦,”常满红点头:“咱们接触的才是第一手材料,学校反倒是经过抽象加工的。你说这个就像法律的制定,生活中有了一种法律事实之后,立法机关根据事实才制定相关法律规章制度。”

    平安看着常满红红润的嘴巴,想说“孺子可教也”,但是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饭快吃完,常满红很随意的说:“国庆处里组织旅游呢。”

    “嗯。”平安表示知道了。

    常满红听了看着平安,平安说:“我去不了,分身无术,你放心去,我给你看门,每晚固定在你家门口站一会,放哨站岗。”

    “承情——说的好像我家门口不是你家门口一样。”

    常满红说完,觉得有些暧昧不妥,她低下了头,平安看着常满红长长的睫毛和秀气的鼻子,也低下头,但是平安低下头后,常满红又抬头看他。

    曲永超在一边看的真切,听的明白,心想有门,这才叫郎才女貌,自己算个介绍人,局长那也得承自己的情。今后这俩要结婚了,连婚车迎亲队伍都省了,抬脚就到,两家门口距离两三米,只隔一层墙。

    ……

    当时郑建新的经贸公司办公室设在十二楼b座,如今,赵小勇的勇发公司办公地点也在万宝那双子商务楼的十二楼b座,就是郑建新原来公司的办公地点。

    进到大厅,平安看着那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再次觉得这个就像是一个倒垂的泪滴。

    勇发公司的办公格局和从前的没什么不同,平安没有表露身份,只给前台职员说自己的姓名,要见你们赵经理,你们经理知道我。

    过了一会,有个女工作人员过来将平安带了过去。

    推开门,这屋里似乎和从前一样,连茶几上的那个硕大的烟灰缸,也就是郑建新砸自己头的那个烟灰缸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办公桌后面坐着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和郑建新一样,自己也还认识,因此平安有了时光穿梭物是人非的感觉。

    平安不用脑子想就怀疑赵小勇办这个“勇发”贸易有限公司的动机和目的。

    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但是在赚钱的方式上,有人就是不走正经途径。

    赵小勇、武得志、魏高山,甚至马小六、麦晓瑞,将这些似乎之间没联系又有联系的人串在一起,这个勇发贸易公司要是是在做正经的生意,恐怕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事情了。

    赵小勇浓眉,大眼,留平头,嘴唇稍微的有些厚,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他和几年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会的穿着比以前好,衣服贵得多了。

    如今流行商务立领,赵小勇也穿着一件,如果不是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平安会以为见到的是一个特地的换了新衣服去参加某位亲眷喜事的农民。

    平安觉得,外貌有时候是很具有迷惑性的,就像那个女职员想不到自己竟然是个警察,而憨厚的这个赵经理,也有可能是个心思诡诈的罪犯。

    赵小勇似乎没认出平安,平安刚刚给总台那边说的是洽谈事宜,但没有具体的说是什么,因此职员理解成了商业洽谈,赵小勇看了两眼,才站起来说:“你好。”

    平安没答话,直接坐下,看着赵小勇说:“我想再听一遍,当时你驾车在十字路口的经过。”

    赵小勇坐了下去,沉默着,然后让人送来茶水,等屋里没人,说:“我其实一直很痛苦,也很内疚,事情发生,我有责任,可那车刹车忽然没有了……”

    “事后,我被判了缓行……唉……”

    平安没吭声,仔细的看着赵小勇,将他面部的每一个表情细节都看在眼里,甚至他眉梢那儿有一颗若有若无的痣都看的清清楚楚。

    赵小勇的话和几年前没有区别,在他的描述里,刹车忽然失灵和被他判了缓刑是重点,这两点一个是说他也是受害者,二是说他已经为自己的过失承担了责任。

    但事实是这样的吗?

    “你和武得志什么关系?”

    “武得志?和我一个村的,他怎么了?”

    “你当时在建筑公司工作期间,和武得志见过没有?”

    “见过,我们经常见面,还在一起玩,在你们那个城市,我不认识人,我和他老乡见老乡。”

    “你得罪过武得志吗?”

    赵小勇皱眉:“没有,怎么会呢?我们关系不是太好,但也不坏,没得罪他啊?”

    “你在事发后,给他说过我吗?”

    “是,说过,有一次,你来找我,你刚走,他来了,我就给他说你是谁。”

    赵小勇的话滴水不漏,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自己和武得志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那次在刺伤马犇的事情里,他竟然认得自己,还忽然的冒出了那么一句。

    那武得志当时就是为了迷惑自己,为了分自己的心神从而能顺利的逃走才说赵小勇的刹车是有人动了手脚吗?

    郑先秋那会讲的那个杀人肢解又焚尸的案子,是真实存在的,那个自首又被疑罪从无放了的人,就是赵小勇。

    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了赵小勇从杀人焚尸之后,觉得只要没留下证据,就可以实施犯罪,还能逍遥法外让法律无所适从?

    这跟武得志说的轮jian女同学异曲同工,因为他那会不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所以没事?

    “你认识王世庸吗?”

    “王世庸?……”赵小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问:“你今天来,就是问我这些问题?”

    平安反问:“不然呢?”

    “不不,别误会,我是说,一会我还有个安排,你要是方便,我们可以再约一个时间,好好聊聊。”

    “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的在想那件事,我也想和你好好谈谈。”

    “是吗?”平安依旧的看着赵小勇的眼睛,赵小勇很肯定的说:“是的,那件事,真的对我影响特别大。”

    “王世庸,你认识吗?”平安再次问询。

    “不认识。”

    “那,麦晓瑞呢?”

    “不认识。”

    陈杰的名字,平安不想说了,王世庸失踪好几年了,几乎可以认定是死了,麦晓瑞也被执行枪决,那么当初侮辱俞洁的那三个人中,就剩下陈杰还活着。

    武得志,赵小勇和陈杰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关系呢?

    “我去过你老家,你父母还有妹妹去世,对你触动很大吧?”

    平安盯紧了赵小勇的眼睛,但是赵小勇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伤心,他几乎没有停顿的说:“我失去亲人的痛苦,其实和你一样,所以,我觉得咱们俩,可以好好谈谈。”

    谈你媳妇!

    尽管赵小勇的回答是滴水不漏的,平安依然的觉察到了这种滴水不漏中透露出来的非同一般:他的回答其实并没有问题,应该说回答的很好,但是正是这种很好才让人可疑。

    赵小勇回答的太完美了,这就跟自己当初给刘文涛叙述全刚友和王强民那件事一样,因为自己早就想好了可能的问答,所以回答的无懈可击。

    这个赵小勇,真的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内疚,才常常的想着那件事,所以对自己的询问冲口即出?

    那关于麦晓瑞呢?王世庸呢?武得志知道他毫不知情?

    可是关于自己的亲人,他也这样冲口即出。

    他要是没有经过心里无数次的排演,就是一个心底十分冷静且冷酷无情或者麻木不仁的人。

    平安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拿出工作证以及查询通知书,让赵小勇配合自己的工作:“你要有事,你去忙,让你公司的职员将我需要的给我就行。”

    赵小勇看着平安,平安看着他,两个人隔着桌子,就那么的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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