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诺在陈建新的客厅坐的久了,难免无聊,便趁着大人们聊的热闹,自己悄悄转身出了陈家小院。

    县医院的家属院,沈君诺幼时来过不少次,于是凭着记忆来到家属院中间的一个小公园内。

    小公园里有一座水泥修的滑梯,滑梯是修成大象造型的。

    大象尾巴是走上去的台阶,中间的象身是一个凹进去的步道,两边垒着水泥护栏。

    再往象头的部位走去,便是长长的象鼻子了。象鼻子中间一分为二,是两条同是水泥材质的滑道,经过多年的使用,水泥滑道已经被孩子们的屁股磨的溜光锃亮。

    滑梯的造型看起来十分蠢萌。

    小时候,跟随父母来陈建新家聚餐,父亲曾抱着沈君诺在这条滑梯上玩耍过,还记得母亲当时就站在一旁,笑声爽朗响亮。

    沈君诺看着这座很有年代感的滑梯,忍不住跑上去滑了几次,滑下来的时候心情没来由的雀跃起来,虽然没笑出声,但在这个冬夜无人的小花园里已是满脸笑容。

    最后再一次走到象身的步道上沈君诺却没有继续滑下去,而是坐在步道旁的水泥护栏上,抬头望向夜空。满眼的璀璨星河,想起那不知在天涯哪一角,也不知还能否再见到的人,一时痴了......

    2月上旬,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沈君诺像是忽然在梦中惊醒。苦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

    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从一旁的树林阴影里走了出来。

    脚步声让沈君诺看向来人处,这道身影却径直走到滑梯旁边,然后从象尾走了上来,等到来人走上象身的步道,沈君诺才看清楚来的是陈谨思。

    沈君诺微微有些紧张......

    陈谨思默默在沈君诺一旁坐了下来,抬头看向夜空,也没有说话。

    “果果你怎么也出来了?”还是沈君诺率先打破了沉默。

    果果是陈谨思的小名,两人从小认识的时候,沈君诺就是这样喊的。

    “怕你迷路。”陈谨思说了个笑话,但脸上却绷着,没有一点要笑的意思。

    “呵呵。”沈君诺尴尬地摸了摸头。

    然后又是大段的沉默。

    “君诺哥,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过了两三分钟之久,陈谨思终于憋不住了,质问道。

    这个沈君诺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想了半天才道“那段时间受伤养的久了,落下不少课程,复课后就忙着学习,没顾上回信.......”

    这个理由牵强的连沈君诺自己都不信。

    陈谨思自然也不信,但是很体贴的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我听阿姨说,你当时伤的不轻,现在还疼不疼了?”

    “不疼,不疼,早不疼了。”

    “骨头都长好了么?”

    “好了,都长好了。”

    沈君诺这般尬聊,谈话又进行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陈谨思又道“我爸爸说.......”

    “嗯,我知道,这事要感谢你爸爸,你们家......是我们家的恩人......”沈君诺自以为知道陈谨思想说什么,便抢先道。

    陈谨思听了,却惊讶地扭头看向沈君诺。她只是想说:听爸爸说那些坏人都被抓起来了......

    沈君诺没有察觉到陈谨思表情的变化,兀自说着感谢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沈君诺的情绪慢慢变得烦躁起来。

    “我不是想说这件事......”陈谨思忍不住打断了沈君诺。

    沈君诺一愣,看了眼陈谨思“哦,那你想说什么?”语气中无喜无悲,只有淡漠。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陈谨思听的出来沈君诺话中的情绪,站了起来,也有点生气了。

    “我一直这样啊,你也知道我们家情况,单亲家庭的孩子不都是有点乖戾么。”沈君诺说完对着陈谨思玩世不恭地笑了笑。

    沈君诺的话虽然没有涉及到陈谨思,但却让陈谨思又生气又委屈......又有点心疼。

    陈谨思想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便转身跑下了步道。

    看到对方突然哭了,沈君诺一时有点无措,目光随着陈谨思在黯淡星光下跑远的身影,沈君诺伸出手张嘴,却没有没出任何声音。

    缓缓又在步道的护栏上坐下,沈君诺继续仰头看着浩瀚静谧的夜空想着心事。有些懊恼刚才自己的态度,是前世自己一直未曾放下?还是怨恨自己的无能?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这又和现在的陈谨思有什么关系?自己刚才对她的态度是不公平的。沈君诺默默想到。

    冬夜星空下,坐在护栏上的少年,没有意识地从嘴里哼唱出: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得什么是珍贵.......”

    “假如我年少有为知进退........”

    “婚礼上,多喝几杯.......和你现在那位。”

    ......

    接下来几天,沈君诺一直忙碌着。

    全家一起大扫除,赵家宁为了清除家里墙壁上集聚了一年的灰尘,用跟木棍子绑了笤帚,在墙上扫了一边。

    为了防止灰尘落在头发里,便在头上包了毛巾。沈伊诺看到妈妈的样子,自己也非要包一个,最后赵家宁帮她也在头上包了条小手帕,才让沈伊诺满意。

    到了二十九这天,赵家宁熬了浆糊,沈君诺去邻居家借了梯子,一家人把门神和对联贴了上去。

    贴对联的时候,赵家宁扶着梯子,沈伊诺站在一旁指挥着哥哥高低位置。过程中沈伊诺‘咯咯咯’的笑声几乎未停过,沈君诺看着妹妹越发的开朗了,不再整天小大人一般,心里开心,便将县医院家属院那晚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慢慢抛到了一边。

    至于为什么会不舒服,他自己也不清楚,也可能是刻意不想弄清楚......

    大年三十这天,赵家宁和沈君诺把放在院子车棚里近一年没人骑的嘉陵50摩托推了出来,母子俩把摩托好好清洗了一遍。

    这辆摩托是父亲失踪前一年新买的,后来就是赵家宁偶尔骑一骑,倒也一直没坏。

    洗完摩托赵家宁又把客厅所有挂着的照片都取下来擦拭了一遍,沈君诺想帮忙,被母亲拒绝了。

    到了晚上,沈家里外一新,门口挂着红灯楼,门上贴着喜庆大红的年画,厨房装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一家三口也都穿上了新衣。

    这个不完整的家庭,今晚也和全华夏得万千普通家庭一样,充满了喜乐祥和。

    吃饭前,赵家宁让沈君诺拿食盒装了一只白切鸡和收拾好的鱼,还有两大块烧肉,一盘做好的油爆虾给王猛家送去。

    赵家宁知道王猛的爸爸烧菜不怎么行,奶奶年龄又大了。并且也知道王猛虽然爱惹事,但历来很照顾自己的儿子。

    沈君诺到王猛家的时候,王猛的爸爸正和王猛在厨房忙活,沈君诺进去看了一眼。王猛父亲也买了不少东西,但好像都还没拾掇,现在动手归置,年夜饭不知道要吃到几点了。

    把带来的食物放下后,王猛的父亲还有点不好意思,非让沈君诺带一块生肉回去,沈君诺急忙跑走了。

    王猛追到院门外,看着跑远的兄弟,万年冰山般面孔,化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沈家的年夜饭很丰盛,凉菜有白切鸡、素烧鹅等等,热菜有黄豆烧肉、蛋蒸肉、红烧鱼块、辣笋烧肉。

    三个人的一家烧了六个菜,还有五个是荤的......

    沈伊诺爱吃鱼,一条好几斤的包头鱼,自己吃了一小半......

    直吃的满嘴流油,嘴角两边也糊满了烧鱼的红色酱汁。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起了春晚,25寸的电视机是过年时赵家宁从余州买了带回来的。

    这个年代的春晚还是有些很不错的语言节目,母子俩看的哈哈大笑。沈伊诺年纪小,还理解不了相声小品里的梗,但看到妈妈和哥哥笑了,自己也跟着傻笑。

    只是中途时,小品中有一段取笑寡妇的段子,正看着的赵家宁脸上一阵尴尬,然后便默默起身去收拾起餐桌来。

    沈伊诺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忽然不看了。

    但沈君诺看到母亲落寞的模样,心中的喜悦瞬时少了大半,便起身关了电视,带着妹妹去了院内燃放前几天买的那些小烟花。

    因为除夕晚上要守夜,沈君诺带着妹妹一直玩到了11点多,然后去屋里拿了一把鞭炮,挂在院内平时晾晒衣服、被子的铁丝绳上。

    看到母亲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沈君诺便拉起母亲一起去院内放鞭炮。

    一家三口来到寒冷的院内,沈君诺发现三人都没有手表,于是返身跑回屋内,站在床上把自己卧室内的挂钟取下,抱到了院内。

    赵家宁看到儿子抱着一块大挂钟出来,惊奇地问道“君诺,你干嘛?”

    “妈,过年呢,点炮仗得准时,一秒也不能差。哈哈”

    赵家宁看着儿子抱着挂钟的憨傻模样,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拿了火机,把鞭炮挂好,撕掉炮衣找到引线。

    临近午夜12点。一家三口站在院内,盯着放在窗台上挂钟,一起倒计时。

    “10,9,8,7.......”声音越来越兴奋。

    但就在此时,不知是家里的挂钟不准时,还是邻居们心急了,忽然从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距离不远的鞭炮声吓了娘仨一跳,沈君诺也一愣。

    看着还愣着的儿子,赵家宁在邻居家鞭炮的声响中笑着对儿子喊道“傻站着干嘛,傻儿子快点啊......”

    沈君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打开火机凑了上去.......

    随着引线一亮,一家人迅速往屋门口跑去,沈伊诺腿短跑不快,沈君诺抱起妹妹就窜到了廊檐下。

    沈伊诺在哥哥怀里咯咯笑着。

    刚跑到屋门口,沈家小院的鞭炮就炸响起来,一家三口站在门口回身看着火星四溅,啪啪作响的鞭炮。

    住在院子里的小黄,也被院子里忽起的震耳欲聋炮声吓得在鸡笼里扑腾起了翅膀。一家三口看到这一幕后,一同相视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着沈家的鞭炮声,周围的院子也迅速都响了起来,然后鞭炮声扩散至整个一高家属区,随即又蔓延至县城的每个角落。

    本已安静似是进入梦乡的小城,瞬间热闹了起来.......

    2002年你好,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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