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也许是怕一觉醒来后就回到KTV包房内,沈君诺仍在客厅中呆坐着不肯去睡。

    人生皆是匆忙向前的脚步,或为了这世上的挂牵,或为了自我的实现,亦或为了别人的期望,这些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不能停下来。

    但大多数人只是在日复日的艰辛中原地蹉跎,曾经慷慨激昂地说出来的理想慢慢在心底越藏越深,十几年或几十年的光阴逝去后,猛然发现自己为了三餐饥饱,早已泯然于人海。

    或许午夜梦回,蓦地惊醒,看着窗外寂寥的夜空,曾经的那些梦想会偷偷撩拨你一下。

    但转身看看熟睡的妻儿,想想月底的房贷,自嘲地笑上一笑,跑去阳台抽支烟,便回房继续睡下。

    接受平凡也是一种成熟......

    就如同前世的沈君诺,已然接受了......

    但沈君诺的人生纵线忽然被向后拨回了19年,站在了人生线的中间。

    不止知晓已经发生的历史,还可以得知以后19年的发展脉络。

    所以,那些不幸的必不能再发生,那些珍视的也定要守护好。

    想起人生的无常,沈君诺忽然就想起刚刚见到过的王猛。

    王猛和沈君诺、刘炎都是一高的子弟。

    刘炎的父亲是一高的体育老师,也是刘炎和沈君诺的足球启蒙教练。

    王猛的父亲以前是一高的后勤人员。

    王猛的父亲好酒,有次冬天在锅炉房值班,醉酒睡熟了,锅炉缺水发生了爆炸。虽没造成人员伤亡,但当年在小县城也是个不小的安全事故,于是领导震怒,开除了王猛的父亲。

    王猛的父亲被开除后,南下去了沿海打工。剩下王猛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本就是单亲家庭的王猛在父亲离开身边后,更是被脱了唯一的笼羁。

    王猛原名叫王梦,但觉着自己的名字太娘,在18岁生日过后,便拿了户口本去户籍室改了个自觉很阳刚的名字——王猛。

    他是一高子弟中唯一一个上完初中就不再继续上学的,十几岁就开始在街头闯荡。因为是家庭原因,小时候没少因为流言蜚语打架,王猛倒是落了一身蛮力。

    但王猛为人敦厚护短,于是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伙伴。在其中,同样是一高子弟并且和他家庭境况相近的沈君诺儿时受到过他不少庇护。

    后来沈君诺上大学时,听家乡的小伙伴说起:王猛酒后致人重伤,被判了十几年。

    于是再见到他就是在宝丽金KTV了,曾经意气风发有胆敢为的年轻人变成了见人就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中年人。

    其实他才大了沈君诺四岁......

    关于人生道路选择的警示,惨烈至此。不胜唏嘘。

    不知想起了什么,正坐着的沈君诺忽然起身,轻手轻脚打开了妹妹卧室的门,借着客厅的灯光,看到沈伊诺仍在熟睡,不过即使在睡梦中,小丫头的眉头也是皱着的。

    悄悄在沈伊诺的床头坐下,沈君诺伸手轻抚着妹妹的头发。

    睡梦中的沈伊诺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动了动小脑袋在沈君诺的手心蹭了蹭,眉头松开了,许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露出了一点笑容。

    天光微熹,黎明将至之时。沈君诺里里外外把小院子仔细看了个遍。

    自己的卧室依然还是多年后的样子,几乎未动。

    白墙上还有自己和妹妹用蜡笔画下的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小人下方还有妹妹写下的名字,矮一点穿着花裙子的写着‘我’,高一点穿着衬衣的写着‘哥哥’。

    卧室右侧的墙上贴满了足球远动员海报,床头上方挂着一把民谣吉他,旁边还挂着一个圆形挂钟,此刻在寂静的房间内‘滴答、滴答’走针的声音清晰可闻。

    左侧则是一个带书桌的书柜,书桌上摆了两本打开的习题,书柜上摆着两层磁带。

    客厅中也没什么大变化,一角放着一架木质立式钢琴。然后就是沙发、茶几、餐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客厅内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

    照片中大多是母亲的独照,也有一张是和一个男人的合照。

    而那个男人就是沈君诺的父亲。

    沈君诺的父亲是余州人,从儿时父母与朋友闲聊时的记忆碎片中,沈君诺在脑中拼凑过父亲的前半生以及和母亲结合的历史。

    父亲当年应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18岁时便考入了华夏最顶级的高校,在校期间获奖无数,精通几门语言。

    毕业后,骑着辆摩托车游历了大半个华夏。可能是不愿过朝九晚五的平淡生活,爱好摄影的他选择了做一名记者。

    后来有次来到一个学长的家乡,也就是这个小县城采风时,遇到了正在舞台上表演的母亲,一见倾心,于是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当时刚刚20出头的母亲,对于这个来自大城市且模样帅气、才华横溢年轻人自是没什么抵抗力。于是不顾家人反对,推掉了家人帮说好的一门亲事嫁给了父亲。

    当时母亲的娘家甚至要求父亲娶母亲就要留在县城里,没想到父亲竟也同意了,让报社把他调来了这个三年不出一则治安新闻的小县城。

    两人婚后一年有了沈君诺,母亲也在县一高做了一名音乐老师。

    沈君诺儿时的记忆中,母亲在客厅这架钢琴上教自己弹琴,父亲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曾是他心中最温暖的剪影。

    暖春或初秋时,父亲还会带着一家去城外踏青游玩,每到一处父亲总会举起照相机给母亲拍照,关于那段时期的记忆好像也全部和笑容有关。

    沈君诺和妹妹沈伊诺的名字也是夫妻俩当年对热烈感情的浪漫表达。

    但即便在所有人都认为很幸福的家庭里,沈君诺却总觉得父亲眼神里藏着什么东西。直到多年以后沈君诺大了,猜想那种眼神也许是一个人对于外部更广阔世界的向往。

    可惜那时候沈君诺不懂,母亲也不懂。

    后来沈伊诺出生,妹妹一岁时,父亲的报社有了一次外派前往北方邻国罗西亚内战的采访任务,说直白就是战地记者。

    整个报社都避之不及,唯有父亲主动请缨,于是瞒着家人,抛下娇妻幼女的父亲踏上了他选择的道路。

    至此父亲渺无音讯,夫妻、父子间再无相见......

    当年流行过把照片挂在房间内,但潮流一过,再加华夏人的一些忌讳,现在大多数家庭都不会在客厅内摆放照片,特别是扩印的大幅照片了。

    但母亲一直坚持不肯取下,不过后来在母亲醉酒后不时的破坏下,这个客厅也只剩了一幅照片,母亲最美的那一幅,也是沈君诺穿越前看的那幅。

    仿佛是留下照片就能留下逝去的韶华一般。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要不是再看到照片中的脸庞,父亲在沈君诺的印象中早已模糊了。

    能记住的只有些零星片段,譬如父亲的白衬衣,身上的香皂味,温暖干燥的手掌,故意拿胡茬扎自己脸蛋时开心的笑声......

    但这些零碎的记忆却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那个叫‘父亲’的形象。

    有了自己的人生阅历后,沈君诺尝试着勾勒父亲的性格轮廓。

    那该是一个骨子里深沉,但也喜欢一身白衣飘逸,喜欢清风修竹的高直,也喜欢日暮荒野壮阔的人。

    虽不做凤歌笑孔丘之桀骜事,也不言‘我本楚狂人’,但性格中的孤傲却是镌刻在骨头上的。

    内心应是一直向往做个这世间的行者,走马高歌,不恋山河。

    他不想做一个凡俗的人,只是因为感情的羁绊暂时停下了脚步,几年稳定的家庭生活后,最终仍是选择了听从内心,奔向了未知。

    世俗意义上他是一个敢于追求和实现自己梦想的人,但在沈君诺看来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或者好父亲。因为......你不在,我们这些年过的很辛苦......

    沈君诺默默地想着。眼窝又酸涩起来。

    今晚流了几次眼泪,沈君诺感到有些羞愧。便心道:以后这眼睛就只用它来笑吧。

    此刻一缕阳光从客厅的窗外洒了进来,坐了一整夜的沈君诺起身走到巷子里。

    正值十月中旬的金秋,沈君诺走到巷子口,微风拂面吹动肉眼难见的纤毛,让脸庞感觉到痒丝丝的,操场墙外半轮火红朝阳正冉冉浮起,光芒万丈!

    正道是:

    旭日初升,秋风不燥。

    未来可期,人间值得。

    定要这一世人间,活的值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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