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执失思力之后,皇帝也到了。

    顾不得会伤到自己,李世民也是直接勒马跳马,不管擦伤的手,几步跑过来,就看到了儿子此时的样子。

    “执失,帮朕给他止血!”

    慌乱之下也没有失了心智,在执失思力的帮助下,君臣二人立刻拿刀子割开龙袍,绑缚在李承乾的大腿上。

    因为,出血最多的地方,就在太子的小腿处。依稀甚至还能看到刺穿皮肤的断骨。

    强忍着不去看让自己落泪的一幕,李世民颤抖着手抓住执失思力,说:“朕拜托你,赶紧去把御医带过来!”

    执失思力正被无限的自责包围着,听到皇帝拜托的话语,顾不得安抚自己的战马,立刻调转马头去寻找御医。皇帝出行,必定要有御医跟随,哪怕只是到秦岭狩猎。

    人在昏迷的时候很奇怪,昏过去的时候很容易,想要醒来却需要莫大的力气。

    李承乾就陷入到了怪梦中,明明自己还是十一岁的模样,还穿着淡黄色的太子袍服,但屁股底下的不是战马,而是小电驴。最过分的是,旁边还有一个老头拽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依老夫看啊,你以后必定会黄袍加身,与大鱼大肉为伍....”

    “特娘的,老子知道这个梗!再说了,老子干的不是米团,是饿死没!”

    一语破碎梦境,却没有醒过来,而是换了一个场景。周围全是些文质彬彬的老头,说的都是些烦人的话。

    “殿下,老夫不信,你小小年纪就能作出此等诗句?”

    “殿下,老夫不信,你绝对是盗窃了他人的诗篇。”

    “殿下,老夫也不信,有本事你现在再给老夫作一首关于上元节的诗,老夫才信!”

    ....

    “来人,把这混账拖出去,分尸喂狗!”

    一大群老头子的声音让人心烦,想要通过回怼让梦境破碎,全身却像没有一点的力气,想要说话,却偏偏说不出来。越想说话就越是胸闷,越是烦躁,只有最后一句话出现后,无边的烦闷才变成了剧痛。

    强自支撑着眼皮睁开,立刻就看到了跪倒在地、满脸鲜血,鞋也不知道到哪儿去的张赟,和暴怒的皇帝老爹。

    嗯,发生啥事儿来着?

    想起了自己刚刚的经历,见张赟一言不发的被两个军士架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张开了嘴:

    “不可!”

    李承乾的一声惊呼,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张赟更是冒着被直接砍死的风险,直接窜了过来。

    看到张赟血迹未干的侧脸,李承乾才想起来这倒霉鬼被枣树抽了一个嘴巴子。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死!您可千万不要再睡过去啊!”

    胳膊割了一个大口子都没皱眉头的汉子,不对,太监,此时却哭的像月子里的娃儿。

    随着聚过来的人头越来越多,李承乾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马车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见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点黄色,李承乾才焦急的说:“父皇,怪不得张赟,您莫要杀了他,让儿臣内疚。”

    第一次发现这位威严的皇帝,脸上竟然也有泪痕,以至于让李承乾都一时间忘记浑身、特别是左腿的剧痛了。

    “承乾你醒过来就好,张赟朕可以不杀,但是那匹马,朕绝对要将它砍碎了喂狼!还有库莫奚族的使节,朕也不会放过!”

    没人来劝此时正在暴怒中的皇帝,魏征都不敢,毕竟被人嫌弃自己的命长。

    马?剁碎了也好,这混蛋玩意儿,差点害死自己。至于库莫奚的使节?算了算了,只要保下张赟就好,谁有心思管几个自己从没听过的国家使节?

    听见张赟越来越大的哭声,李承乾只觉得一阵疲惫感再次袭来,虽然有剧痛阻拦,却还是忍不住想睡过去,

    “殿下,不能睡过去啊!老夫还要为您正骨,您得清醒着才行。”

    半睡半醒之间被凉水的手巾擦了一遍脸,李承乾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只是伴随着清醒的,还有让猛男落泪的剧痛。

    倒吸了几口冷气,李承乾才看清了自己的伤势。左手右手还能抬得起来,应该没问题,动一动脚底板,虽然有点难,但也不是没有反应。

    不对,既然能感受到左腿上的疼痛,就说明老子腰椎没事儿!

    再伸手摸摸脸,嗯,还好,这张脸也没破相。

    御医见太子这番怪异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殿下,您在干什么?可是磕到了脑袋?”

    李承乾摇了摇头:“孤在确定自己受到的伤势如何,是跟孙神医学到的学问,你不必在意。赶紧的,给孤看腿!”

    左腿处传来的滔天剧痛和凉飕飕的感觉,让李承乾一阵不安。

    御医掀开了薄被,看到了那让人看一眼都难以忍受的伤势,顿时倒吸了半口冷气。

    冷气没吸完,因为皇帝的龙爪手已经糊到了他的后背上:“吸什么冷气!太子的伤势到底如何?”

    老御医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陛下,老臣能力有限,此等的伤势,就算对上骨骼,恐怕,恐怕也治不好了!必定会留下终身的残疾!”

    “什么?”

    红着眼的李世民随手就抽出侍卫的横刀,抡圆了就要砍死这个废物!

    魏征从一边窜了出来,拦在御医面前说:“陛下,您怎可如此迁怒!为今之计还是把殿下送到孙神医处,恐怕也只有孙神医能一施妙手了!”

    听了魏征的话,李世民才丢下横刀,吩咐侍卫们护送着马车赶紧往学院去。

    也幸好这里距离渭水已经不远了,否则还真令人不知道怎么办。

    半张脸和两只眼睛一塌糊涂的张赟,就跪坐在李承乾身边,不时的按照他的吩咐给他喂一点水。

    “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

    长舒一口气,顶住无边的睡意,李承乾叹息道:“不怪你,当时是孤问你话,你才转头回答的。你也蠢,就不知道给自己辩解两句吗?”

    张赟强自撑起一丝笑意,不知道怎么说。在皇帝面前,区区一个宦官,哪怕是皇帝的随身宦官,有什么资格说一个字?

    大概,也只有这位殿下,能允许奴仆辩解,或者说,肯听奴仆的辩解吧!

    此时此刻,张赟终于明白那些宦官宫女拼着死也要投奔这位太子殿下了。

    他,真的是把宦官宫女当人看待....

    孙思邈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进山采药,这才让大唐的君臣们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太子被孙思邈接进了什么“无菌室”,只叫了三五个医学院的学生进去,精疲力尽的众人这才颓然的坐在地上。

    看着紧闭的屋门,李世民第一次上上天诚敬的祈祷,希望他给自己这个不真不假的天子一个面子。

    -无菌室内

    感受到竹子喷雾器喷出来的酒精,撒在伤口上的剧痛,李承乾不停的倒吸凉气。

    “老孙,你就不能少喷一点,都喷到我腿上了!”

    戴着麻布口罩、身穿干净麻布外套的孙思邈冷哼一声,说:“告诉老道这么做之道理的,还是你小子,如今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受不得了?”

    彻底的把环境清理一遍后,孙思邈才解开龙袍碎步扎着的大腿根,伤口处的痂几乎是瞬间就渗出了很多的黑血。

    “别看了,这一路上我有让张赟帮我松开绑带,恢复血液循环。但是如果再放下去,估计我就要失血过多死掉了。”

    见李承乾如此的伤势,老道伸出的手还是强忍着没抽过去。

    “还贫呢!看你浑身苍白,估计已经是失血量的极限了,接下来老夫还要给你正骨,稍有差错,就会让你命悬一线。”

    看着那恐怖的伤势,李承乾叹了一口气,问:“老孙,你有多大的把握?”

    孙思邈抬头看了李承乾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下一刻,李承乾只觉得本来就疼得不行的左腿,此时更是像要离自己而去一般。

    眼睛里无数的金星四散纷飞,明明在喘息着,却总感觉自己在窒息。

    不知道多久以后,就在李承乾觉得自己都要不行了以后,孙思邈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太子,老夫已经尽力了,奈何你这骨头很难对到一起,就算勉强对好,估计养伤的时候还会错位。”

    长舒一口气,甩了甩疼出来的眼泪,李承乾咬着牙问:“老孙,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会变成一个瘸子?”

    “还是最好的情况下。”

    听到孙思邈的话,李承乾惨笑出声。

    后世的所谓“蝴蝶扇翅膀”什么的,多半是一堆砖家闲着没事儿弄出来的所谓科学,至少扇一扇翅膀引起风暴,纯粹是吃饱了撑得加上去的。

    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明明已经在大唐这么闹腾了,依旧没能避开摔断腿的命运。

    这一路上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可能,如果说命运天注定,那么没道理他能救下那么多伤兵营的伤兵啊!

    既然如此,只能说他这只蝴蝶的翅膀煽动的不够猛烈,以至于没能影响到什么库莫奚族。

    然后,库莫奚朝贡了一批好马。

    然后,这批好马里最神俊,却最有问题的,被皇帝赐给了自己。

    然后,摔断腿。

    很合理,却也不合理。都说驭神算能测无常,可是谁能把控自己身边的点点滴滴去推断今后的所有事情?还吃不吃饭、睡不睡觉了?

    见李承乾沉默,孙思邈叹息一声,说:“老道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难得了。若是伤口感染,就算你是太子,也得截肢。草原的时候你不是说老夫娘们兮兮的,总是不愿意帮将士下截肢的决断吗?如今到了自己的身上,怎么就不能做选择了?”

    李承乾惨笑一声,咬着牙对孙思邈说:“孙道长,既然今天咱俩碰到了一起,我就教你一种新的治疗骨伤的办法,再教你一种新的治疗失血过多的方法,如何?”

    孙思邈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对于这个伤势,他实在是束手无策,如果说李承乾有办法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试一试。

    “这种方法有很大的风险性,您去把阎立本叫来,让他带着学生凳子固定用的新式铆钉和外连接铁片。再去我的办公室,抽屉里有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最后,把父皇叫进来,我有话说。”

    孙思邈点了点头,立刻吩咐自己的两个学生去叫人和拿这几样东西,顺便着请皇帝进来。

    紧闭的房门打开,两个人匆匆而去,李世民刚要拦下一个问,就见第三个人朝自己施礼,说太子请自己过去。

    攥着拳头走进屋里,病床上,太子眼角还挂着泪痕,人却是笑着的。

    “孙道长,如何?”

    孙思邈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

    李承乾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父皇,您过来,儿臣有话对您说。”

    到底是皇帝,沉着气的走到了李承乾的身边。

    “父皇,孙先生也说儿臣的腿保不住了,就算能好,以后最好的情况下也是变成瘸子。儿臣不愿意当瘸子,所以要自己试试,就是这么做有风险,很可能会直接死掉。”

    李世民忍不住伸手擦了擦李承乾的泪痕,柔声道:“你以为朕会嫌弃自己的儿子是瘸子?你想多了,朕的皇位,一定是你的,朕的江山,也是属于你的,谁敢劝朕,朕就把他五马分尸!瘸又怎么了?你别告诉朕你不知道孙膑的事情,遭受膑刑的他还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你为何就不能?”

    李承乾嘿嘿笑了笑:“儿臣知道父皇的意思,只是,儿臣不愿意当一个瘸子,宁死也不愿意,求父皇成全!”

    看着李承乾坚定毋庸置疑的眼神,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走到了一边,不再言语。

    很快,李承乾要的几样东西就被送了过来。

    全部消毒,包括皇帝都被请到隔壁去消毒后,李承乾才跟孙思邈和阎立本,讲解起“钢板内固定术”的原理,和人体血型的秘密。

    儿子有很大的概率会继承父母其中一人的血型,如今长孙不在,就算她在,李承乾也不忍心用竹子做的针管抽她的血。

    大唐没有不锈钢,百炼钢虽然坚固,却也会生锈,用这玩意儿做手术是危险的,但是只要一想想自己以后会变成瘸子,李承乾就难以接受。

    老子既然重生在李承乾的身上了,就绝不会接受他的命运,变成一个内心阴暗的瘸子!

    孙思邈和阎立本得知自己要做的事情后,虽然感觉惊悚,但是道理上能说得过去。

    等皇帝也全身消毒完毕进来后,孙思邈就叹息一声,拿起了已经消毒完毕的钻子。

    李世民还疑惑治病为什么要用到钻子时,却见孙思邈拿起钻子,直接钻到了太子的骨头上!!!

    一个人再能忍痛,也是有自己极限的。

    也幸好他已经将手术的过程,全部交代给了孙思邈和阎立本。

    至于皇帝....

    啧,给儿子抽点血,是好事,还能促进自身血液再造不是?

    等从无边黑暗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李承乾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顾不得欣喜,就看向身边,寻找人影。

    只有一个张赟,穿着最简单的防护服,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察觉到太子醒了过来,张赟赶紧把耳朵贴过去。

    “殿下,您放心,孙道长说什么手术很成功,您的骨头以后会自己长好的,就知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以后还要再切开,把里面的铁板取出来。陛下也没事儿,就是身子虚了点,还嘱托奴婢告诉您,您本来就是他儿子,老子抽点血给儿子相当于再生一个。既然他给了您第二条命,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轻生,哪怕没能恢复好也是一样。”

    说完,张赟就兴冲冲的冲了出去,估计是把好消息传递出去。

    没时间理会外面传来的欢呼声,李承乾现在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说,左腿那里还不停的给自己刷存在感—疼!

    只是这种疼已经衰减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思邈用了药。

    自己是脑子抽了?怎么就冒着二分之一死掉的概率,抽血做手术了?

    不过想想看,也未必是脑抽。就算是现在,让自己选择,也会选择拼死跟做瘸子的命运做一下抵抗的。

    瘸了以后的人生,哪有蹦蹦跳跳的得劲啊!

    屋子能看出是老孙医学院的病房,这个富含慈悲心的老混蛋,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正巧看到设计图,所以把医学院原本六间屋子一层、三层的建筑,硬是加成了十二间屋子一层、四层的建筑。

    不过,这次还得谢谢这个老混蛋啊,估计除了他,没人敢在太子的腿骨上钻眼儿了。

    屋子外很吵闹,李承乾尽可能的偏过头,就看见一张带着美丽剪水瞳的俏脸出现在门外,只是脸有点花,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玻璃不够透亮的原因。

    尽可能的回一个笑容后,李承乾就把脑袋偏向一边,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没精力的时候还是休息比较好,这样才能攒点力气,好往下咽食物。

    吃饱了,才能恢复的快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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