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浔放下了木牌。

    倏忽,殿外兵甲重踏之音乍起。

    小人儿拧眉,眸色一凛,望着殿门。

    砰!

    下一瞬殿门大开,一众暗色甲衣携秋风扫入。

    寒气逼得言浔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伸手抓起木牌。

    来人是南越侍卫,进殿后扶刀分立两侧。

    待众人站定,最后方缓步走进一人。

    迎着光眯眼,言浔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轩辕朝。

    ;北祁国君近来可好?轩辕朝一边说,一边走近,笑容狂狞。

    言浔身形未动,沉面不语。

    轩辕朝看着她笑,微一垂眸,又见满地的牌位,上方清晰的字迹刻着一个又一个逝者的名字。

    冷哼一声,轩辕朝蹲下身子与言浔平视,随手拿起风泽的牌位,;都这么多日了,本宫当你都已经死在这太庙之中了,没想到过得还不错嘛,还有力气刻牌位。

    话音落下,轩辕朝直接将风泽的牌位丢了出去。

    木牌砸在殿门上,言浔下意识的攥拳,紧咬下唇,抬头冷冷的瞪着轩辕朝。

    那人浑然不惧,眯了眯眼,一双眸子在小人儿身上乱窜,最后定在衣领处,忽然问,;欸?哪来的冬衣呀?旋即转目看向殿外,;谁给她准备的?

    ;……看守太庙的侍卫立刻垂下头去,无一人敢作答。

    收回视线,轩辕朝勾唇一嘲,假笑道:;当国君的到底是不一样,落魄至此,竟还有人这般体贴照顾,是谁呀?

    话一出口,言浔暗道不妙,不觉抿紧了唇。

    轩辕朝嗤了一声,随后扶膝站起,转目对侍卫道:;来人,把她给本宫架起来。

    侍卫得令上前。

    言浔惊慌失措,左右躲闪,奈何太过虚弱,一时使不上力,只得被迫被拉着起身。

    无字木牌陡然掉落在地,侍卫一左一右将人架起。

    轩辕朝缓缓走近,踩在牌位上,垂着头说,;我们把你关在这儿,是为了让你吃苦的,可不是让你享受的。你这日子……过得未免太舒坦了。

    ;还有冬衣穿,呵。微微抬眸,眼底尽是放浪轻佻,轩辕朝忽然笑,歪头道:;北祁国君到底是真女儿,还是假女儿,上次可未见分晓。不如,今日就让本宫扒了你衣服,看看清楚。

    ;你,你敢!话一出口,言浔算是彻底慌了。

    轩辕朝这人太下作,那日翎台之上当众羞辱不成,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竟还要在太庙中故技重施,再羞辱言浔一次。

    ;有何不敢?神色轻蔑,轩辕朝上前一步就要扒言浔的衣服。

    ;别碰我!滚开,滚啊……小人儿气极了,也怕极了,奋力挣扭,拼命踢人。

    ;皇上。

    侧殿,一众风家军跑了进来,却被守在殿外的南越侍卫当场按住。

    ;轩辕朝!你个畜牲!姜定安趴在地上大吼。

    ;畜牲?!轩辕朝回身冷笑,;今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畜牲。

    ;皇兄!就在此刻,殿外一阵高声骤响。

    众人一顿,只见轩辕朗从殿外跑了进来。

    轩辕朝看着轩辕朗,眸间顿生厌色,停下动作问,;你怎么来了?

    轩辕朗来至轩辕朝身前,俯身行礼,又压低了声音说,;皇兄,父皇临走前可是交代过的,让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如今你这般折辱北祁国君,若是城中百姓……

    ;少放屁!轩辕朝厉声打断,;本宫做事,岂容得了你一个蠢货在这儿指手画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轩辕朝也不给轩辕朗留面子,开口便骂。

    轩辕朗闻言微顿,深吸一口气,仍继续说,;皇兄,这事在詹上卿那儿也不好……

    ;行了!行了!说完了就快滚,别打扰本宫的兴致。轩辕朝不为所动,转过身去。

    见他再次靠近,小人儿惊恐万状,咬紧牙关,使劲全身的力气挣扭。只可惜无济于事,轩辕朝上前,一把扯开言浔的冬衣。

    蓦地,只听;啪!的一声,是有什么东西自怀中掉落而出。

    动作再一顿,轩辕朝垂眸看着地上,;这是什么?

    是块玉佩,青白不分,上方尽是杂质。

    正欲俯身去捡。

    ;别碰它!耳畔少女大吼。

    言浔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只一瞬间,竟能挣开侍卫的束缚。小人儿扑上前去,一把推开轩辕朝,护住玉佩。

    被推的一个趔趄,轩辕朝后退了几步,直接栽坐在地。

    这一幕,惊的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怔愣错愕。半张着嘴,久久不能平静。

    什么情况?为了一块玉佩,言浔疯了?!

    眼看着言浔拾起玉佩护在怀中,对面轩辕朝屁股生疼,踉跄起身,指着人便骂,;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推本宫?看本宫不弄死你!来人!抓起来,给本宫抓起来……

    侍卫这才醒过神来。

    只是不待众人有所反应,眸间厉光一闪,言浔抢先一步起身,提步便向轩辕朝冲去。

    明眸一敛精锐,杀气腾腾。

    轩辕朝看着一愣,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不知怎的,对上言浔冷戾的眸他竟会怕,肩头一抖,指着人嚷,;你,你,你要做什么?

    这么长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屈辱愤恨,一夕迸发。

    言浔眸间削寒,不做迟疑,抬手便是一拳。虚弱的身体积攒起所有的力量,她在绝望中暴发,用尽全力,拳风自左侧袭来,打在轩辕朝脖颈下寸。

    穆解韫的声音依稀入耳,;打他们的脖颈下寸,一打一个死。

    言浔应是真疯了,当着这么多南越侍卫的面,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直接杀人。

    她这般疯狂,支撑着残破的身躯,拼死相抗,仅仅为了保护一块玉佩。

    轩辕朝没了声音,仍是惊恐的表情立在原地,短短一瞬停顿,身影轰然倒地。

    面前的两个侍卫吓得面色苍白,不觉向后退了半步。

    言浔立在原地,掌心收拢,将玉佩握紧。

    ;太,太子死……有人结结巴巴的开口。

    ;太子受伤了!快!快来人!轩辕朗反应过来,急声嚷,;把太子送回宫去,找太医诊治。

    终于反应过来,一群侍卫一拥而上,将轩辕朝扶起,背了出去。

    ;敢伤太子,我杀了你……侍卫拔刀便欲杀人。

    对面言浔不动分毫。

    刀锋出鞘之时,轩辕朗冲上前去,一把按住侍卫,;赵将军,万万不可啊。她身上还藏着玉玺的秘密,杀不得。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活太子,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吧,这些人以后有的是时间另行处置。

    轩辕朗说的不无道理,现在太子性命垂危,这可是件要紧事,救人刻不容缓。

    赵将军闻言,沉了口气,立刻收刀奔出殿去。

    轩辕朗行在最后,临行前转目看了言浔一眼,随后也跟着军队一同离去。

    南越军队撤离太庙,兵甲之音渐行渐远。

    ;皇上。

    殿外的风家军奔入殿中,只见言浔握玉而立。小皇帝无言,回身看向众人,疲惫的眨着眼睛,下一瞬,意志自身体抽离。

    言浔撑不住了,阖目倒了下去。

    ;皇上!殿中人惊呼,一起冲上前去。

    ――

    第二日夜,没想到轩辕朗竟独自一人前来太庙,他要见言浔。

    廉季一见是南越人便要冲上去打,结果被姜定安给拦下了。

    姜定安看着他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哼,还说不是妖女。廉季立在门前,冷嗤一声,;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妖术,才几天的功夫,就和那个南越人私通上了。

    ;廉季,姜定安沉声呵斥,;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

    ;难听?她也不嫌自己做的事难看,哼,妖女。廉季哼了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

    享殿中。

    言浔坐在草席上。

    轩辕朗来至身前,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一脸平静的说,;告诉你个坏消息,轩辕朝没死成,被救回来了。

    一瞬失落,言浔沉了口气,没说话。

    ;他现在动不了。不过,等他什么时候把伤养好了,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报复你的。轩辕朗转目看向言浔,;好心提醒你一句,轩辕朝那人最是心狠手辣,你把身体养好些,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言浔也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为什么帮我?

    坐在原地,轩辕朗微一垂目,低声语,;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一片静默中,言浔静静的看着他。

    今夜月色昏暗,殿内的烛火也不是很明亮,打在那人脸上,映起一抹淡淡的哀愁,轩辕朗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如今你被困在太庙,我却被困在宫城。身影动了动,轩辕朗转目看了过来,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往日的怯懦截然不同的神情,是野心。听他徐徐道:;我等皆为困兽,但不想输。你想冲破牢笼,我也想。

    ;你……言浔欲言又止,她对轩辕朗的话将信将疑。

    轩辕朗抿唇,抬头望着殿顶,;我的母妃是东楚人,当年被东楚国君进献给轩辕氏,后来生下了我。可南越皇后心狠手辣,害死了我母妃。而我,只能靠装傻充愣才能活到今天。我这一生任人欺凌,从未有一刻像人一样真正的活过。

    收回视线,;那日,我见你为了一块玉佩,竟敢与轩辕朝搏命。那时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也勇气可以为我母妃搏一次,该有多好。

    一听这话,言浔鼻尖顿感酸涩,不禁回想起灵欽宫中的过往。她的母妃,又何曾不是蒙冤受害,含恨而终。可她呢?也与轩辕朗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小皇帝垂下头去。

    轩辕朗从袖间取出一样东西来,递到言浔面前。

    明眸微凝,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半缺的檀木小梳,梳身残破不堪,但上方精致小巧的清荷图案仍依稀可见,梳柄上还坠着一只半碎的团玉流苏穗。

    言浔一见,当场木讷。只因为那把梳子,她认识。

    世安轩里,永安殿中,有一个人曾不止一次的拿着它,捧在自己面前。

    ;当日破城,帝京有不少将军战死。后来收尸的时候,有将士看见一个人手里攥着这把檀木小梳,梳子碎在掌心里都不曾松手。轩辕朗低声道:;我把梳子收了起来。我猜想,这定是他与妻子的定情信物吧。珍之爱之,宁死不舍。

    轩辕朗尽力的揣测着风启辰的心思,描绘着美丽的爱情。

    但事实的真相呢?

    言浔又怎会不知风启辰心中所想。他没有把梳子送出去,一直揣在怀里,藏在身上。

    风启辰珍之爱之,宁死不舍的到底是谁?

    接过檀木梳,捧在掌心,一夕之间,言浔泪如雨下。

    殿内昏暗,小人儿垂着头,轩辕朗没看见她的眼泪,自顾自的说,;我相信,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值得人拼尽全力去守护的。

    言浔阖上双眼,一并握紧了檀木梳。

    ……

    翌日,夜。

    沈楣遥来看言浔。

    小人儿仍握着那把檀木梳,;我想见风启幕。

    沈楣遥闻言一惊。

    ……

    不多时。

    风启幕从殿外走了进来。

    沈楣遥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颔首朝殿外走去。

    殿门被关上的瞬间,享殿内只剩言浔与风启幕二人。

    言浔站起身,一双眸子若淬火琉璃,目意灼灼,紧盯着风启幕说,;你是细作。

    话一出口,风启幕惊慌失措,;我,我不是。

    纤影步步向前,;联合凌荃通敌叛国的是你。

    ;什么凌荃?风启幕摇着头后退,;我不认识。

    ;给南越开城门的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告诉轩辕傲,朕是女儿身的也是你。说到此处,言浔眼眶微红,声音颤抖。

    ;不是。风启幕紧张的开始摆手。

    ;荊珥宴当夜,迷晕相国,伙同东楚,南越,置北祁于死地的还是你。

    ;不是我,皇上,真的不是我。

    砰!

    风启幕的后背重重的撞在殿门上,他已无路可退。

    ;不是你。言浔停下脚步,立在他身前,眸间霎红一片,;好,那朕今日到要问个清楚。荊珥宴当夜,有人看见你擅自离开寝宫,你去了哪儿?

    ;我……风启幕想回答,但又一时语塞,随后垂下头去,;我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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