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浔又哼了一声。

    二人于马上笑作一团。等笑够了,林将与握紧马缰,抬望着广阔的天地,对小人儿道:;不是说想策马嘛,今儿个夫君就带你痛痛快快的跑一次。

    那日午后,林将与去见了言浔,他并未询问小皇帝不开心的缘由,反而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小皇帝想了半晌回答说,之前行军路过一片原野,她想去策马,但风太尉不让。

    这不,当晚林将与就把她带来跑马了。

    言浔不再同他斗嘴,只笑着说,;好啊!跑快些,我要乘风。

    ;好。话音落下,一摔马缰。

    天有云霞,地有原野。赤彩如流火倾燃而下,与碧青浓墨于天际相接,汇成了一条柔和的金线。

    河山壮美,侔色揣称。

    追风于天地间疾驰,在原野上飞奔。

    感受着万卷习风,言浔抬起手,张开臂,拥着风,也拥着从未拥有过的自由。

    小人儿了了心愿,简直欢喜到不行。

    林将与挽笑,轻吻着她的侧脸。

    突然,见言浔回身看向自己。眼下凉风割面,可她眸间却是炽热一片,;卿卿,带我走吧。天涯海角,我跟你走。

    林将与怔愣,他不敢相信,忙追问一句,;此话当真?

    问声方落,那双明澈的眼眸在一夕之间失了光彩。言浔嘴角笑意一滞,她顿了顿,又转过头去,改口玩笑的嚷,;我逗你的。

    林将与闻言,不觉有些失落。他心底想,我真的想带你走。

    跑过了风,跑进了夜。

    林将与没着急带言浔回去,二人躺在原野上,追风被放去一旁闲游吃草。

    朦胧的夜色中,两道身影于天地间。

    晚风吹来,拂去一身世间尘。今晚天边挂了一轮满月,林将与拉起言浔的手说,;不敢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不敢说的话呢?

    ;嗯?身侧言浔微怔,疑了一声。

    林将与望着月亮说,;有什么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就告诉月亮,它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话音落下,四周突然静了,言浔没再接话。

    唯有被林将与握在掌心中的小手动了动,他能感受到小人儿想抽离,但他扣紧了手不让她逃。

    言浔不说话了,风一直吹,林将与便一直等。

    直到,;我不想做皇帝了。

    那句话,不知是在对月亮说,还是在对林将与说。

    ;我也不想做男子了,我想做女子。身旁是窸窣的响动,言浔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想做女儿。

    ;阿澈。林将与侧过头去,轻声唤她。

    夜里太黑,也看不清小人儿的神色。言浔没理他,自顾自的说,;我想成为任何人,却唯独不想做言浔。

    林将与收了声,他不再开口打扰,由着她自言自语的说下去。

    ;其实我最羡慕絮儿。言浔没头没尾的来了句,;我羡慕她有爹疼有娘爱,有哥哥有姐姐,全家上下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可我呢?

    ;我只有我娘一个,除了她,再没人疼我了。言浔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又言,;你不知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和絮儿一起要风太尉抱了。风太尉力气很大,一次能把我们两个都抱起来。被他抱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很安全,他就像我爹一样……

    话音戛然而止,言浔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夕之间,夜凉了三分。林将与竟然觉得自己指尖触到的皮肤没有一丝温度。

    ;哎呀!其实父皇也是抱过我的,抱过好几次呢。言浔强撑着笑,试图把话圆回去。

    ;自我出生以来,每年除夕守岁的时候,我都会去紫宸宫见他,他会抱着我说,好浔儿又长大了一岁,长大了就能做皇帝了……

    声音再一次戛然而止。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言浔在言帝的女儿中排行第十七,她与风亓絮一样,是最小的女儿。却从未同风亓絮一般,享受最小女儿的待遇。

    言帝只抱过这个小女儿七次,就是每年除夕的时候。他也从未对言浔说过一句疼爱的话。

    老父亲对小女儿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浔儿,你要做皇帝啊,要做个好皇帝。

    ;他不爱我,他只爱江山。言浔的声音一低再低,停了半晌,她又说,;我不想姓言,也不想姓风,我想随我母亲姓云。我想生在寻常百姓家,过的平凡自由的生活。

    夜色如水,静了一瞬。

    言浔忽然转过身来,挪着身子往林将与怀里钻,小人儿软糯糯的说,;卿卿,抱抱。

    林将与闻言,直接抬臂捞起言浔,让她趴在自己身上,落手轻抚着她的背。

    怀中人趴在自己胸口处,低声说,;林将与,谢谢你,你是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

    抬手抚了抚言浔的发,林将与笑着打趣道:;我的娘子,同你夫君还说什么谢呀,生分了。

    动了动身,小人儿抬起头来,趁着夜色在林将与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颊上温热遇风,林将与笑的煦风和暖。

    随后,又是;啵,啵啵……

    被亲了满脸的口水,林将与佯怒,轻拍小人儿的后腰,嗔问,;干嘛呢?

    言浔停下了动作,此一刻二人鼻息交错,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说,;吃糖呢。

    夏夜有风,撩拨心弦。

    原野上,有人轻声笑,;羞不羞呀?月亮看着呢。

    暗夜中,有人轻声答,;放心,它会替我们保守秘密的。

    ……

    眼看着起兵的日子又要到了,这是最后一次歇营。

    下一站便是鸿天渡,南越破城的军队就攻在那里。

    边疆大战,一触即发。

    是夜。

    林将与独自一人坐在帐子外赏夜观星,今夜他没等来言浔,反倒等来了风泽。

    远远的,只见老将军带着一行将士上前。

    ;相国。风泽不比旁人,他待林将与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有礼。

    ;太尉。林将与口中唤人,却并未起身。

    风泽也不恼,抬手示意随行退下,随后径自落座于林将与身侧。

    两道身影并坐,二人无言。

    停了许久,风泽率先开口道:;那个姑娘的事……对不住了。

    林将与闻言,忽有一怔,顿了顿方道:;又不是太尉的错,太尉何须道歉。

    ;包庇凌非繁便是我的错。风泽开口,很是坦诚。

    ;太尉是明事理的人,林某心里清楚。林将与不偏不倚的说,;此事万难,必要懂得取舍,否则必是两败俱伤。

    ;相国是个聪明人……风泽正要说。

    ;太尉谬赞。不想,林将与直接冷声打断,;林某心中虽清楚,但依旧愤懑,感念天道不公。

    墨瞳骤抬,仰望苍穹,今夜云浓,无星无月。

    林将与依着动作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儿,凌非繁投到了好人家,他有个好爹,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又有这么多人为他保驾护航。

    声音一顿,又是一声冷笑,;呵,说到底,还是凌振烨手眼通天。

    ;凌非繁那孩子在帝京城里养尊处优,被惯坏了,的确是个骄奢纨绔。此事也是他有错在先,又凭着自己老子的功德庇护逃出生天。但……风泽话锋一转,;凌老爷子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忠臣义士。他的人品德行,没得说。

    方才林将与所言,多了些讽刺的意味。如今风泽也算是据理力争,要为凌振烨正名。

    ;太尉不必多言,凌振烨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林将与勾着唇,面上皆是嘲意,说话间,偏头看向风泽,挑眉道:;听说,前几日他还遣人奔马过来传信送书,询问他儿子的伤势来着。

    移开目去,林将与接着说,;凌都统可真是‘深谋远虑’,明里暗里的,不知点拨了太尉多少次。他儿子金尊玉贵,来日还要接替父职,自是伤不得的。

    ;相国多虑了,凌老也是关心军务。

    ;他如今都已经卸了任了,还能关心军务?林将与漠然反问,眸色淡淡,;林某万没想到,如今他都已经归家颐养天年了,军中竟还会为他保留都统一职,请等着凌非繁登上宝座。怎么?这风家军都统的职位,也是龙椅,须得继位不成?

    ;……手心搓在膝间,风泽没回答。

    ;传书送信。林将与不冷不热的继续道:;之前我还奇怪,凌荃飞鸽传书的本事是跟谁学的,现在可算明白了缘由。

    ;相国此言差矣。这一次,风泽立刻反驳,;凌老想让儿子接替都统一职确实不假,但他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凌老对北祁乃是忠心耿耿。此心天地可诚,日月可鉴。

    林将与调查飞鸽传书一事,风泽也早有耳闻。他并未出面制止,是因为凌荃遮遮掩掩的行为的确有向外投递军情之嫌。

    林将与调查,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排雷,但如今见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将;私通的矛头指向了凌振烨,风泽登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风泽对凌非繁虽有微词,但在凌振烨的事上却一直是据理力争,这让林将与很是困惑,不禁疑道:;凌振烨何德何能,竟可以受此高待?就因为他对先帝有救命之恩?

    叹了口气,风泽正色道:;风某知相国心中所想,你一定觉得,不就是护驾救主嘛,何至于受这般高待。但风某想说,只此一件,便是无量功德。

    ;你们没去过鸿天渡,不知道那里的险峻。抬望眼,风泽眺向远方,说,;那里地势高峻陡峭,易守难攻。想当年先帝亲征镇守鸿天渡,与南越皇对敌。原本是占尽天时地利,只可惜还是被南越皇偷袭反戈,占地擒获。凌老闻讯后,二话不说带领十万铁军前去救驾。

    微一沉吟,风泽又道:;当时南越皇已派重兵把手渡口,他们占据了制高点,致使我军被动,可你知道凌老做了什么决定吗?

    林将与抬眸望天,并未开口,似是在等对方的后话。

    ;凌老下令,要十万铁军硬闯山门,誓死也要救下先帝。

    此话一出,林将与不禁周身一颤。

    十年前,他曾偶然间看过一次鸿天渡的地形图纸,那个地方神似一线天,又是平地起高楼之势,若处在下方,想硬闯无异于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至于凌振烨护主救驾,更是早三四十年前的事,就连帝京的老人对此事都是一知半解。大家只知道凌振烨救驾有功,可享一世尊荣,又有谁会知晓,此功得来之难。

    ;鸿天渡于北祁而言,是南疆的壁垒,也是死穴。若鸿天渡失守,北祁便要亡国。风泽的话还在继续,;那里地势太险,若想突围,偷袭是唯一的办法,还必须要做到谨慎小心,不差分毫。

    ;这一点,南越皇做到了。但强攻硬闯,便是九死一生,不过,凌老爷子却做到了。风泽叹了一声,又言,;十万铁军,等到攻上顶峰之时,仅剩下千余人。凌老一柄长枪对敌千军,血泊之中斩杀敌方主将,南越皇更是被吓破了胆,立刻倾兵退下了鸿天渡。那一战,凌老救下的不仅是先帝,更是整个北祁。

    ;现如今,凌老爷子的年岁大了,但那些事依旧是要人刻骨铭心的,忠臣义士的鲜血不能白流。放平了视线,风泽静观远处火把,;我这么跟你说吧,凌非繁是有错,但他老子的功,可以抵他所有的过。

    林将与无言沉默。

    只因这一刻,他竟对凌振烨横生出了敬佩之情。

    凌振烨的确是忠勇义士不假,但凌非繁不是,他仗势欺人,滥杀无辜。

    父是父,子是子,林将与心里有架天平,他不想让天平偏颇一分一毫,当即厉声道:;功能抵过,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别以为我不知道凌振烨心里在想什么。墨瞳微冷,林将与的语调也跟着降了些许,;他之所以送凌非繁随军出征,不就是想给儿子镀层金,好让他以后可以更加顺理成章的接替父职嘛。谁知,凌非繁那小子是烂泥扶不上墙,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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