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时候相国就该知道的。言浔多了些坦荡。

    点着折面的手微微一顿,林将与轻咬下唇,;是呀,我是知道的。

    ;既然都知道,那还来做什么?

    此话一出,见林将与缓缓抬起头,转身看向言浔,眸间一闪悲苦,忽而笑了笑,又故作轻松道:;不死心呗。有些话,总是要亲耳听到才行。

    言浔闻言,鼻息一沉,叹了口气,随后一并转身面向林将与。小皇帝神色定定,道:;那好!既然今日相国来了,那朕便当着你的面把话讲清楚,免得日后相国再有什么顾虑。

    与其对视,林将与收了笑,转而正色道:;你说。我听着。

    抿了抿唇,言浔开口,;相国其人,才貌双绝,举世无双。朕年少气盛,定力不足,贪相国之才,好相国之色,致使断袖风流之名寻风疾走,传遍八方列国,遭万人耻笑。如今,朕幡然醒悟,悔不该当初。朕要悬崖勒马,所以势必要与相国一斩情丝。

    前半段言浔侃侃而谈,说的是冠冕堂皇,唯独说到;一斩情丝时,略略一顿。又继续道:;林将与,从今往后,你我二人,除却君臣身份,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轻声念起最后四个字,林将与错开目去,面上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微微点头。随后回身坐正,长指一掀奏折,若无其事的继续批奏。

    只是,不过半刻。

    ;你还爱我吗?低沉的声线中夹杂着一句没头没尾的问。

    言浔微怔,身影未动。明眸轻眨,静静的端详着那张绝美的侧颜,自眉眼一路看到肩颈。烛光橙黄,氤氲在其周身,为他度起一层淡淡光晕。

    眼前的林将与早已没了初进宫城时的张狂锐戾,他变得温柔,变得小心翼翼。他放下所有的骄傲自尊,那声低沉的问,一字一句,分明倾注了他所有的爱。

    你还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呀!

    只是,朝堂诡谲,变化莫测。一座宫城,困住了我的身,也困住了我的心。林将与,你是我晦暗人生路途中的一抹星光。我把你摘下来,藏入怀中。我自私的想,这一生你只属于我,只为我一人发光发亮。

    ;朕爱美人,但更爱江山。

    奈何,那些情话终究要藏在心间。言浔清醒,所以冰冷。这一刻,她决绝的放开手,她要把这颗星星还给苍穹。

    可那片星光却在林将与的眸间暗淡失华,案上长指骤然紧收,揉皱了奏本。

    长睫轻轻垂下,冷笑声接踵而至,;呵,说到底,我林将与和这万顷的江山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

    说话间,转目看向言浔,墨瞳之中顿现戾冷,林将与发狠道:;既然在皇上心中早已有了抉择,又何必同我坠情网,为我惹纷争?

    ;一晌贪欢罢了,我们各取所需。言浔静静的看向他,眉目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闻言过后,失声而笑,眸间冷色变作苍凉,却又在愤怒中骤降极寒,倾身而上,逼近言浔,;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你明知道,我若不想同你一生一世,那夜在床榻上,我不会说要你作我的枕边人,更不会碰你。

    ;相国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是朕无福消受。对上林将与眸间的极寒,言浔不躲不闪,忽然抬手轻抚对方脸颊,柔声说,;床笫之欢,欢过一晌是一晌,如今下了床,我们也该好聚好散了。

    ;若相国想要枕边人,早些成亲便是了。相国有这般柔情,好好留着,以后多疼疼自家娘子,也受用。说最后一句话时,见言浔勾唇,挑了挑眉。

    林将与看着她,看着那双明澈的眼眸。只一瞬间,脑海中回忆翻涌。

    那些个日日夜夜,那些次悱恻缱绻。如今言浔分明是在决绝的放狠话,可在他听来却是别样的挑逗勾引。

    身体登时有了反应,有什么东西仿佛洪水猛兽,倾闸而出。却又被其强行忍下,缓缓垂下头去,林将与说,;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若真爱我,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放开我。

    言浔并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玉手顺势搭在那人肩头,压低了身,粉唇覆耳,轻声道:;朕怎么可能不爱你?朕要你好,朕还要祝你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呢。

    ;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口中嚼着这几个字,蓦地,轻嗤一声。

    林将与骤然抬眸,长臂一扫环住眼前人,只是纤腰未等入怀,便又被一把推倒在龙案上。

    与此同时,只听;哗啦!一声。眼看着龙案上的奏折笔墨散了一地。

    言浔躲闪不及,就这样被林将与倾身压下。眼下小皇帝只有半个身子躺在龙案上,后腰抵着案沿,略有失重,这个姿势不是不好受。

    小人儿眉头一蹙,下意识的挣扭推搡,又被当即擒住手腕,猛地向上一提。顷刻间整个身子于龙案上躺平,身下龙案也被向后推了两寸。

    坚实的胸膛倾压而下,贴紧龙袍,将言浔死死的扣在怀中。林将与欺身而上,冷冷道:;我偏不趁你心意。

    许是声音太大,惊动了殿外的宫人。只见一大群内官宫人迅速聚拢到了殿门前,虽无一人敢上前推门,但一道道身影早已贴门而上,有人竖起耳朵,有人踮起脚尖。一众人等使劲浑身解数,想要一窥殿内情形。

    听见殿门外的声响,言浔面色一沉,怒道:;都说了好聚好散,相国为何还要一意孤行?今日这般,闹得可不好看。

    ;皇上想做盛世明君,可我却不想做盛世贤臣。林将与亦是盛怒,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一晌贪欢是吧?那好,就再贪一晌。

    话音未落,隔着衣袍,猛地向上……

    林将与原是块儿通体纯净的白璧,可在这一刻,却因为言浔变得浑浊。

    他失了理智。

    眸色震恐,青玉容颜霎时惨白一片,却又在感受到双腿间的异样后,顿时变作急红。远处炉火正盛,火舌探炉而出,烧了小人儿满脸,言浔终于不再冰冷。

    ;你敢!她红着脸,压低了声音吼。

    ;有何不敢?林将与瞬间逼近,鼻尖有意无意的擦过小人儿脸颊,感受着她的温度。下一瞬,分出一只手来向下抚去。

    ;林将与,你别忘了,这是永安殿,眼下门外那么多双耳朵听着,眼睛看着。你我二人在这儿把裤子一脱,热闹可就是他们了。言浔瞪着眼睛,强装镇定。

    林将与一听,眸间情色一滞,这才缓过劲儿来。

    言浔瞧着他神色的变化,也知他思绪回笼。颊上红意转瞬退了大半,小皇帝抿了抿唇,索性将心一横。又提唇漾笑,作风流少年状,轻佻道:;若相国当真难耐难忍,朕不妨给你提个醒。

    身影未动,林将与只看着言浔不说话。

    言浔也不管他想不想听,笑了笑,直言不讳道:;你打永安殿出去,自阊阖宫门一路打马向北,去那‘醉生梦死’的地界儿。至于余下的事……不必朕多说,相国比朕懂。

    ;你!一声高喝终是戛然而止,林将与神色见哀,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人。奈何此时的身下人,面上虽挂着笑,但一双眸子却无半点儿情绪。

    言浔在羞辱他。

    一夕之间,一切都变成陌生了。林将与有些恍惚,他甚至觉得此刻躺在自己身下的,根本就不是言浔,因为他在那双眸子里再也看不到半点爱意了。

    之前他们一起经历的,甜蜜也好,苦涩也罢,似乎都已经掩去在了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

    墨瞳缓缓垂下,停了良久,无力的摇头苦笑,;多谢皇上提醒。

    话音落下,手中力道一松。林将与抵着龙案起身,欣长的身影立于案前。相国恢复了一如起初的平静,他不再去看言浔一眼,只转过身去,淡淡道:;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长影已拂袖而去。

    十五和秉柊闻声赶来时,看见殿门前正扒着百十来个宫人。

    ;咳咳。十五咳了一声。

    那些人听见,立刻慌张的俯身退下。

    与此同时,殿门被人从内侧打开,林将与跨步走出。

    ;公子。秉柊走上前去。

    只是还未等靠近,长影已经提步向前,快步下阶。

    秉柊紧忙跟上,一脸关切的问,;公子这是要回府吗?

    身前,林将与冷冷道:;不!去阮鋆涧。

    十五闻言一惊,急忙转身朝殿内跑去。入殿时,言浔已经起身立在龙案前。

    ;皇上,相国去阮鋆涧了。十五告状似的说。

    小皇帝却面色平静,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对着十五吩咐,;让宫人进来把这儿收拾一下。

    ……

    那夜,林将与当真去了阮鋆涧,忘川阁中点了情悦的名,宿在她房中一夜未出。第二日早朝,更是直接称病告假。

    其实不仅第二日,还有第三日,第四日……

    最后,林将与干脆住进了忘川阁。

    朝臣得知此事后,皆是议论纷纷,人人都叹说,是雪夜情迷,朱砂勾魂。

    自那一夜起,林将与变了,变成了流连风尘的放荡公子。

    言浔也变了,随后的日子里,小皇帝更加的勤勉理政,将北祁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对于林将与却是淡然漠然,不闻不问。

    相国也再未曾入夜去过永安殿辅政,如今二人基本见不到面。

    其实这样也很好,言浔不再同林将与纠缠之后,在北祁的风评一路转好,现在人人都说小皇帝;改邪归正,终于开始做贤主明君了。

    又过了几日,御史台与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没想到最后周五常还真的沉冤昭雪了。

    结案陈词称,周五常入万寿寺是为御驾,无行刺一说。

    周五常被无罪释放,修身正名,原本是要官复原职的。只是,那人却在牢里疯了。

    待到周明将父亲接回府上时,周五常已是疯癫无常,口中尽是胡言乱语,再不能同往先那样行职理事了。

    周明替父请辞,言浔许了周五常致仕告归,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可一切都已是于事无补,周明寒了心,也主动请辞,褪了禁卫军统领的腰牌,带着父母回了老家。

    周家父子离开的那夜,帝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言浔一个人在永安殿外的玉阶上站了很久,雪花纷飞而落,染白了她的鬓发。

    十五怕她着凉,其间出来劝过几次,可小人儿却执意不肯回殿中去,只仰面望着的夜空说,;今夜的月亮不太圆满。随后又垂下头去念,;事情也不圆满。

    十五听得也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他知道言浔是在为周五常的事而自责,但又好像不全是。总之,那莫名的愁绪就是说不清楚。

    ――

    是夜,紫宸宫,永安殿。

    十五将奏折摞好后,转身对言浔说,;皇上今日的奏折都在这儿了。

    彼时见小皇帝正坐在一旁伏案批奏,应了一声并未抬眸。

    ;今夜相国不来辅政吗?十五习惯性的问,紧接着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唉,十五真是昏了头,都忘了……

    此话一出,见言浔手中笔墨一顿,抿唇不语。

    十五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便悻悻的垂下目去,什么也没说,转身径自退下。

    夜深了,内侍庭。

    卧房中,眼下十五正在给郭守忠捶背,胖乎乎的小手握成一个肉球,有条不紊的落在长者背上,圆团团面上有些落寞,撅着嘴说,;皇上近些日子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还总是把‘不圆满’这几个字挂在嘴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身前,郭守忠坐在小炉旁,抬手烤着火,眸间火光明明灭灭。

    ;郭总管,十五想不通。十五将脑袋抬起来,肉嘟嘟的脸上尽是困惑。

    ;想不通什么?

    ;如今长公主大势已去,皇上稳坐龙庭,这分明就是大获全胜嘛!可谁曾想……唉,为何会是这般结局?

    ;这结局,郭守忠转目看向十五,问,;你不喜欢?

    ;不喜欢。十五撅着嘴回答,手中动作仍在继续。

    收回目去,郭守忠微微一笑,又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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