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凡跟着这个陌生的萳族,顺着甬道一路走去。很快,他就走到了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在这里,大约二十几个萳族在一起。

    博索依旧是重伤昏迷。两个萳族正在看护他。这里不能点燃香料,所以他们就将一种草药搓成绳索,然后用特殊的结法绑在博索身上。

    领着薛不凡的那个陌生萳族哀叹:“看样子,他是没办法见到自己老师最后一面了。”

    而在众萳的中间,正是半死的大药巫菈颏。

    这位老人原本就是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老朽之身,刚才又为了保护博索,燃烧自己所有,维持织锦不败,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在薛不凡看来,现在躺在这里的,甚至不能说是“大药巫菈颏”。

    在这里的,只是一个魂魄碎片勉强拼成的残渣。

    大药巫的三只手,分别拉着三个萳族:“对不起,我的兄弟……对不起,我的兄弟……对不起,我的兄弟……”

    “如果不是你的话,想必我已经老得和你差不多了吧?”一个萳族脸上有恨色,有同情,但是最终却带上了一份释然:“弟弟啊,我并不厌恶自身的命运。”

    这个萳族,看起来比菈颏年轻很多。但是,菈颏却称呼它为兄长。

    原因很简单。这个萳族的修为,是元婴期。

    另外一个元婴期的萳族道:“菈颏,你确实……尽力了。”

    “命运……尽力……”大药巫抬起自己的最后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摘下那个藏着恶魔药的小瓶子。但是,他现在每一个细胞之内的精元都被抽夺干净了,全身等若陷入了低灵气状态,根本放不出力气。另一个萳族心酸,摘下了那个小瓶子,放到了他的手里。

    “就是这种药……就是这种药!”他道:“一百多年以前,如果我没有将那一捧虫尸边上的土收进药釜……如果我没有将那一捧虫尸边上的土收进药釜!它害了你,害了你,还有你,最后还害了我!”

    大药巫将药按在自己胸口:“就让我这么死吧,我的兄弟。在我的下颌骨上,绑上这样的绳结——愚蠢的菈颏窃取了大药巫的位置,最终德不配位,害死了许多人。就让我这么死吧,我想要这么死!不要让我回归自然的伟大循环,我不配!”

    “我们还有天神留下的宝贝呢,你不会死的,弟弟。”菈颏的兄长用三只手包住弟弟的一只手:“你还得跟我去看看地萳的部落呢。这里虽然有天神的传承,但是药巫依旧是人才。他们会需要你的……你不是最喜欢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吗?这次就让你看个够……”

    “啊,最喜欢……最喜欢……”菈颏的视线,落到了博索身上:“我错了……我还对不起这个孩子。我要求他一定要忘了那种古里古怪的思维,像个药巫一样记好祖宗的东西就好——如果那个时候我好奇一些,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知晓恶魔药的原理……我从来就不该责骂他……”

    远处,一个四肢着地的萳族低声道:“天萳,愚蠢啊。”

    没有萳对他怒目而视。

    这个时候,菈颏终于看到了薛不凡。他将一只手从另一个萳族手上抽出来,颤巍巍的伸出去。薛不凡拉住那只手,探出一股法力,然后在对方手心流转了一圈。

    他心里一沉。这个老人,就算是命之炎也救不回来了。他本质上只剩残渣,就算是艾轻兰强行用命之炎捏合魂魄,又用血脉重塑一个萳族身躯,那最后得到的,也不会是大药巫菈颏,而是另外一个继承了大药巫菈颏部分记忆的全新个体。

    有命之炎,可以制造生命,但是却没有办法将生命还给已死之人。

    他问道:“听我的同胞说,你们天神有一种法门,可以让远在万里之外的人接到自己发出的信息,是吗?”

    薛不凡点点头。他已经知晓了菈颏想要说的话。

    “拜托了,告诉结笃真相……你们天神对天兽感兴趣,那么剩下的恶魔药,你们全部拿走吧,都拿走吧。一定要告诉他们真相!”

    薛不凡郑重点头:“我会的。”

    “还有博索,这个孩子,我一直……你们天神,如果可以……”在生命的最后,大药巫的思维陷入了混乱。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他想要最后告诉博索一些事情,想要祈求天神给予博索指点。而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似乎感觉到自己体内生命之弦的断裂,挤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对不起,去做吧……”

    然后,就连残渣也崩溃了。

    在负罪感中,大药巫菈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菈颏的心脏沉默了,魂魄沉默了,他周围的萳族也沉默了。

    薛不凡后退了两步,将空间留给其他萳族。菈颏的亲人和朋友沉默的扶起这个老者,开始安排处理尸体的事情。

    这必须小心翼翼。菈颏的身体由于灵力的抽夺,许多物性键已经变得非常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菈颏的兄长,则取出了一根麻绳,熟练的搓揉,然后编织菈颏自己为自己定下的屈辱的墓志铭。

    薛不凡读得懂。“愚蠢的菈颏窃取了大药巫的位置,最终德不配位,害死了许多人。后来者,需要引以为戒。”

    另外一个人则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菈颏的嘴。萳族的门牙比较长,所以绳子可以绑在下颌上。

    其他萳族则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最后,他尝试向另一个萳族搭话:“虽然交往得不深,但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称职的家伙。”

    “是条汉子,只可惜身在天萳。”那个萳族眼中的神情,轻蔑混合着尊敬:“屈辱的死法。哼,也配得上他了。”

    薛不凡询问道:“现在,我知道那边是一个部族的,然后呢,这里分天萳和地萳——能够详细说说吗?”

    从刚才的对话,他大约知晓了,那些因为错误的恶魔药而尸骨无存的萳族修士,有几位冲破了虫族的包围,来到了这边的萳族。而这边的萳族,自称“地萳”,又管上面的萳族叫“天萳”。

    他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天神家的小崽子?”那个萳族挂上了一丝冷笑:“呵呵,自己看就是了。你现在就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时刻瞪大眼睛,自己看。”

    这极度无礼的语气让薛不凡有些错愕。在浮空大陆上,那些萳族虽然对他的敬意有限,可是却始终很客气。而且,那些萳族也非常热情好客,从来都是有问必答,它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反应。

    他又试图对着其他人搭话。但是,那些“地萳”对他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薛不凡很是不解,既然那个人称他是“天神家的小崽子”,就说明龙族也托梦给了他们。但是……这古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头一个地萳对他冷笑:“看起来,天上的那些智障同族已经给了你一个错误的印象了。”

    薛不凡疑惑道:“错误……印象?”

    “在天神的面前。那些天萳温顺恭良,可是,他们有没有跟你们提过天萳部落之间的战争?有没有提过天萳内部的情况?”

    薛不凡再次语塞。在他的印象里,萳族一向是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他真的不知道这些。

    ——难怪……难怪……

    ——大头人之所以必须是最懂绳结的,除了传承文明之外,恐怕还与“解读古代法门”有关……

    ——博索说过,结笃手里有很多古老法门!

    ——不是“大头人恰好成为了修为最高者”,而是“大头人必定会成为修为最高者”!

    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是“观察”引起的谬误。

    这种谬误在天灵岭的记录当中屡见不鲜。最明显的,就是螳螂“杀夫”的错误结论。很多人都认为,雌螳螂会在交配过程当中吃掉雄螳螂,保证繁殖的养分。而雄螳螂也会因为本能,甘愿被吃。

    可实际上,在自然环境当中,雌雄螳螂交配之后,雌螳螂并不总是会吃掉雄螳螂。雌螳螂在卵子发育过程当中,时刻处于饥饿状态,捕食欲望异常强烈。而它们原本就有捕食同类的行为。

    若是雌螳螂处于饱食状态,雄螳螂根本不会被吃;如果不是在密闭环境当中,雄螳螂在交配完成之后很快就会离开,被吃的可能也会大大降低。

    可是,早期的观察,为了排除变量,很少喂饱雌螳螂。另外,样本也是在密闭容器当中完成调配,雄螳螂没有逃离的可能。

    “天萳,实际上并不能代表自然环境下的萳族”薛不凡低声道:“他们并不是什么乐道安贫、小国寡民的民族。他们只不过是在‘天神’面前表演戏剧!”

    “看来你是想明白了。”看到薛不凡表情变得多疑,那个萳族发出阴仄仄的笑声:“萳族啊,自大,愚蠢,嗜血,最后招致毁灭的民族,就是这个样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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