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一到春节,上海城里的外地人就会减少很多,大多都要回老家过年,但是今年不同,天灾加上战乱,还没有到初五开市的日子,荐头行外就全是密密压压的人群。工厂的带工头,商号的小老板也夹杂在其中,这些人往往一出现就被包围起来,能攀上同乡的找同乡,认识几个字的也马上显摆,而那些既找不到关系,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只能等着卖苦力了。

    两个年轻女子的出现让这本已嘈杂不堪的地方又引起一阵骚动,就算是妓馆堂子的老鸨也不会亲自来这种地方招人,可这两个女子全都穿着当下最时髦的大衣西裤,怎么看都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难道这时代更新了,连有钱太太小姐们也到这里招丫头了?

    立刻便有一些年轻女子挤过来:“小姐啊,我能吃苦,也会做针线活儿,找我啊。”“我有力气,烧水做饭啥都会的。”能进大户人家侍候太太小姐,无非是最体面最安全的工种。

    这两个年轻女子正是余真真和周楚翘,看着到处都是讨生活的灾民,两个人就商量着做点小生意,真真对楚翘说:“现在到工部局办一张洋车牌照是两块大洋,你猜几年后会涨到多少钱?”

    楚翘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过不了多久工部局就会停办洋车牌照?”

    真真赞赏的看看她:“你真聪明!”

    民国时期的上海,汽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的,因此黄包车越来越多,马路越发拥挤,工部局逐渐限制黄包车的数量,之后的许多年中停办黄包车牌照,以致于到处都是黑车,常常载客走到半路,就连人带车被交警扣下,这种事真真遇到过很多次,心知肚明。

    两个女孩子一商量,就决定开家车行,初步一算,初期至少需要八百大洋。楚翘拿出所有积蓄两百元,真真也有一百多,但离预算还差很多,真真想拉唐心一起入股,楚翘拒绝了,真真明白她是不想和帮会有牵连,她没有坚持。

    “你猜二哥手头能有多少钱?”真真问道。

    楚翘扑嗤一笑:“他是二世祖,有多少花多少的。”

    真真也笑了:“那倒是,二嫂也是个憨厚性子,既不会讨大妈欢心,也不会经营算计,阿爸也一直不肯让二哥挑大梁。”

    楚翘苦笑:“都是因为我。”

    这两年来,余家庆也知道有周楚翘存在,但也听说她是留洋回来的,还是学堂里的老师,也算是正经女子,因此也没有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余海生却依然是少爷习性,做事马虎不够精明,有了楚翘以后倒是不往那些烟花之地跑了,没事就到虹口接楚翘下班。

    知道她们两个要做生意,海生倒是没有反对,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女朋友,这两个女人他都惹不起,拿了两百大洋交给楚翘:“你们两个别让人骗了。”

    楚翘知道他手头并不宽裕,但毕竟大男人好面子,有心不要,又怕他不高兴,微笑着说:“那就算上你一股吧。”

    海生嘻皮笑脸的说:“不用不用,你们两个女人赚钱买花戴,我就不掺和了,再说你的人都是我的,我还怕什么?”

    真真淘气的对二哥说:“你眼里只有老婆,都不管亲妹妹了,我也没钱啊。”

    海生尴尬的说:“你饶了二哥吧,等你出嫁时二哥多给份嫁妆还不行吗?”想想又说,“阿爸一向最疼你们三房,三妈手里应该有点私房。”

    真真愁眉苦脸:“你想到的我能没想到吗,我是怕姆妈胆子小。”忽然灵机一动,“我去找阿爸!”

    海生崇拜的看着妹妹:“你有本事,你比哥有本事。”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顺利,余家庆问都没问就拿了五百大洋交给真真:“赚了就还给阿爸,赔了就不给嫁妆了。”

    看着女儿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余家庆欣慰的对美娇说:“这几个孩子里,真真最像我。”

    美娇责怪的说:“她还那么小,你一下子给她这么多钱去做生意,就算不赔钱,让人骗了怎么办?”

    余家庆拍拍爱妾的香肩,笑着说:“真真不会让我失望的。”

    有了这些钱,她们租了铺子,买了十辆崭新的黄包车,到工部局办理牌照时,真真遇到了方行云的司机老李。

    “老李,你没和方先生回北平吗?”真真问道。

    老李回道:“方先生这边堂口里的事情,还需要我打理。”

    老李得知真真是来办牌照的,径直进去和里面的办事员说了几句,然后对真真说:“余小姐,方先生临走时再三交待过,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官场上和帮会里方先生还是很有面子的。”

    因为有老李的疏通,牌照办得非常顺利,大利车行如期开张,开张当天,就有人上门收保护费,真真刚想掏钱,就听有人说道:“以后想要钱就去找我阿爸要,我姓唐!”原来是唐心来了。

    两个收钱的小混混刚要多问,司机阿祥就骂道:“小赤佬,还不快滚,上海滩有几个姓唐的!”

    两个人恍然大悟,吓出一身冷汗,灰溜溜的跑掉了。楚翘和真真相对苦笑,原本想要避开帮会,可是开业第一天就要依靠唐心来摆平那些地头蛇。

    车行开业快一个星期了,却没有车夫前来租车。真真私下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些讨生活的车夫们听说大利的老板是女人,感觉不保险,宁可到那些份子钱高的大车行,也不来她们这里。而周围的车行也欺负她们是女子,到处宣传大利车行份钱高不可靠,吓得那些原本想上门租车的车夫也不敢来了。

    两人想来想去,明白坐着干等不是办法,还是要靠自己。索性用最笨的法子,她们印刷了几百份宣传单,初五一开市,两人便亲自上阵,一家家的荐头行去派发招租,几天下来,两人已经累得喉咙肿痛,嘴上也起了泡。海生看了不忍,把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学徒喜子调到车行帮忙。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寒假过去之前,十辆黄包车全都租出去了,按照行规,每辆车每个月要上缴二十五元份子钱,除去车行的各项开支,还能有两百元的赢利。半年后大利车行不但已经是拥有三十辆洋车的中型车行,还略有赢余。真真还在念书,楚翘辞了学校的工作,专心打理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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