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宫那边查出来的消息很快就由温嬷嬷带到了肃王府。

    傅容傅宣姐妹俩一起听着。

    “娘娘花房里的其他菊花都没有搜出麝香,连一起选出来的那几盆也没有,这便足以证明王妃这边的是在出宫路上或来王府的路上被人动了手脚。李姑姑跟搬运菊花的八个宫女都称她们出宫时菊花没有换过人,到了宫门装上马车,四个宫女回宫,由李姑姑领着秋荷四个宫女赶来王府。两辆马车,李姑姑跟秋荷同乘一辆,负责看管九盆菊花,李姑姑作证秋荷确实每盆菊花都瞧过,只是菊花太过好看,秋荷赏花也不奇怪……”

    傅容皱眉,插言道:“麝香味道浓郁,马车里空间狭窄,加之秋荷先后拿出九盆菊花所用麝香,李姑姑难道没有察觉?就算没有闻到香味差异,秋荷将麝香埋到花盆里也会露出痕迹吧?”

    温嬷嬷叹口气,伸出手给傅容看。

    傅容傅宣姐妹一起看过去,就见温嬷嬷手上托了几个比米粒还小的灰色颗粒,瞧着像是泥。

    “麝香就藏在这里面,娘娘派人试过,只要遇水,麝香外面这层灰色的东西就会化掉,没有浇水时,有这层东西掩饰,麝香香味散发不出来,摆到花盆里也难以引人注意,所以秋荷只需装作摸摸菊花叶子,再趁机将小颗粒丢到花盆里……”

    傅容默然。对方将麝香制成如此模样,果然心思巧妙,如果不是妹妹敏锐,冬天景色枯燥,她肯定会去赏那几盆菊花的,或许她不会在菊花前停留太长时间,但每盆都闻一闻,每天都闻一闻,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会受影响。

    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那秋荷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傅宣神色凝重地问。

    温嬷嬷面现愧色:“秋荷恰好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据其他宫女称,昨日秋荷晚饭前表现地跟平常都差不多,用完晚饭就回房去了。第二日正好轮到她休息,她没出屋也没惹人怀疑,直到岑公公去查,发现她茶水里有毒。搜房后除了一包麝香香粉,还发现一包这样的灰色粉末,她指缝里残留麝香,应该是她自己搓的麝香泥。”

    “秋荷是孤儿,没有出宫探过亲,然她性子和善爱笑,在宫女里人缘极好,李姑姑常常派她出去打听一些消息,可能就是打探消息时被人趁机收买了。”温嬷嬷沉着脸道,“可惜她人已死,屋中再没有任何线索,娘娘也束手无策,只能继续盯着昭宁宫大小宫女太监,看看是否能发现其他蛛丝马迹。”

    谁都知道秋荷身后肯定有主使,但对方手段干净利落,灭口之后,彻底断了顺藤摸瓜的线索。

    傅容看看妹妹,对温嬷嬷道:“嬷嬷跑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去歇歇吧,万幸今日有惊无险。”

    温嬷嬷点点头,告辞离去。

    真凶肯定在宫里,傅容先让许灵将梅香兰香两个放出来。

    “姐姐,这事你怎么想?”傅宣扶傅容到榻上躺着,一边轻轻给傅容捏腿一边低声问。

    妹妹体贴,傅容没客气,看着她道:“秋荷能在娘娘临时起意送花给我时迅速出手,可见她早就被人收买了。娘娘当初生女时难产,女儿死了,她也没有再生的可能,那么对方收买秋荷,还送麝香给她,足以证明对方目的就是除掉我的孩子。若秋荷被收买的时间早于我有孕或我嫁给王爷,那么对方针对的便不是我一人,而是要除掉肃王的孩子,除掉将来肃王府的每一个子嗣。娘娘身为婆母,赏赐儿媳妇是常事,对方心思缜密,总能抓到空子。”

    “但她的动作未免太快了。”傅宣平静道,“姐姐也说了,娘娘赏花是临时起意,就算秋荷绝顶聪明,立即想到这等妙计然后在娘娘前往花房选花时马上回屋捏麝香泥,她如何笃定李姑姑一定会选她出宫送花?她不是花房伺候的,李姑姑选她完全是巧合啊。”

    傅容嘴角翘了起来,“是啊,这也是整个计划里唯一的疑点。秋荷指甲里留有麝香味道,是想证明那泥丸是她亲手捏的,但捏的太快反而惹人怀疑。我猜她不是心甘情愿服毒自尽的,应该是有人悄悄在她茶水里下了毒,等秋荷死了再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便是说那些麝香泥不是秋荷放的,她只是一个替死鬼。”傅宣笃定地道,“不是秋荷,按照温嬷嬷的描述,就只剩下李姑姑了,她是昭宁宫大宫女,悄无声息杀死一个宫女再简单不过,而且她熟悉娘娘性格,应该能料到娘娘多半会赏花给姐姐,不是今日往后也会赏,因此提前制好麝香泥以备不时之需。姐姐,你说娘娘有没有想到这点?”

    傅容毫不怀疑:“娘娘在宫里住了那么久,咱们两个能想到的,她岂会想不到?不过李姑姑为人到底如何,只有娘娘心里清楚,这次娘娘罚了李姑姑半年月例,兴许是信她,兴许是别有打算,咱们看着就是。”

    李姑姑在昭宁宫,她们鞭长莫及,也只能交给淑妃了。

    姐妹俩又聊了一阵,聊到傅容乏了,傅宣替姐姐盖好被子,轻步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傅容慢慢睁开了眼睛。

    妹妹还是少考虑了一点。

    除了李姑姑,还有两人碰过那九盆菊花,一个是淑妃,一个是跟她一起选花的崔绾。

    淑妃当然不会害自己的孙子,崔绾……

    崔绾有下手的机会,真是她出手的话,目的又何在?

    傅容想不到理由,但她记起了徐晋对崔绾的态度,或许,徐晋心里更清楚李姑姑同崔绾两人谁的嫌疑更大?

    ~

    夜深人静,昭宁宫。

    淑妃靠在榻上,岑公公跪于榻前,手里拿着美人捶一下一下地替她敲腿。

    温嬷嬷跟李姑姑都是淑妃的陪嫁,最得淑妃信任,岑公公是淑妃当年进王府时被拨到她身边伺候的,二十几年下来,同样是淑妃信任的心腹。

    一片沉寂中,外面传来二更梆子响。

    岑公公悄悄抬眼,就见自家娘娘望着窗台上的菊花发呆呢,自打下午表姑娘不情不愿地出宫后,娘娘便沉默了下来,晚饭都没怎么用,饭后一直这样怔怔的,对花出神。

    “娘娘,夜深了,奴才服侍您歇下吧?”他放低了声音劝道。

    淑妃视线终于从那盆菊花上移开了,扭头问他:“你觉得到底是谁?”

    岑公公心中一凛。

    娘娘这样问,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

    这事乍看是秋荷受人指使动了手脚,细思之后李姑姑跟表姑娘也都有嫌疑。

    谁的可能更大?

    李姑姑嫌疑最大。娘娘进宫后身边发生过两件大事,一是肃王爷中毒大病一场,二是娘娘生公主时意外难产,当时都处置了一批人,但谁能保证那些不是替罪羊,谁能保证昭宁宫没有旁的叛徒或他人眼线了?如果昨日之事真是李姑姑所为,那之前的两桩案子都可以归结于李姑姑身上。

    至于表姑娘……

    如果是表姑娘出手,那就得有个理由。被人收买?崔家荣辱全都挂在娘娘跟两个皇子身上,表姑娘没有那么蠢。单纯想害王妃的孩子?表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深的心机?就算有,她又是为什么?

    岑公公低着头,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场景。

    肃王爷未出宫之前,常常跟六皇子一起来昭宁宫请安,岑公公记得,表姑娘小时候更喜欢跟肃王爷说话的,肃王爷亦待之如亲妹,颇有关照。直到王爷十五岁出宫,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少了,八岁的表姑娘才开始跟六殿下走得更近。

    表姑娘对肃王爷有意?

    岑公公觉得不太可能,小时候的亲近应该只是兄妹情,而表姑娘十岁那年肃王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就冷下来了,表姑娘情窦初开时身边有青梅竹马的六殿下,又怎么会喜欢一个对她冷漠疏离的男人?

    淑妃也是这样想的。

    侄女养在身边,两个儿子对表妹的态度她很清楚,长子是始终把表妹当亲妹妹看的。侄女十岁那年,她发现长子对其态度大变,见面连句话都不说,还纳闷问了他一回。儿子告诉她,说他发现六弟不大高兴他同表妹说话,因此开始避讳。淑妃挺欣慰的,次子年少无知,只想着争抢表妹的注意力,长子早就为兄弟情分着想了。

    而她的那个侄女,十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发现表哥态度变化后委屈地同她告状。淑妃当然不能说实话,只说儿子脾气古怪她也不懂,侄女委屈一阵也就想开了,四哥过来她照样笑着打招呼,乖巧懂事。

    淑妃没看出来侄女对长子有男女之情,也不相信侄女会被旁人收买下药谋害四嫂。

    那就剩下李姑姑了。

    淑妃闭上眼睛。

    在这天底下情分二字最靠不住的皇宫里,身边这些人,到底哪些人可信?

    “明日开始,你暗暗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果真是她,以后肯定还会再出手。”

    半晌之后,淑妃幽幽开口。

    ~

    崔绾出宫第二日,谢氏领着女儿前来探望傅容。

    傅容在床上躺着,两人一进屋,她虚弱地赔罪:“舅母妹妹来看我,我本该出去相迎的,只是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

    “你快好好躺着,那事绾绾都跟我说了。”谢氏快走几步赶到傅容床前,关切地询问:“身子没事吧?”

    傅容柔柔一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太医已经开过安胎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氏眉头舒展开来,扭头将崔绾叫到一旁,好笑地跟傅容道:“你妹妹听说是她选的那几盆菊花出了差错,内疚地不得了,跟她姑母赔了半天不是,昨晌午回家后也一直提不起精神,今儿个一大早就拉着我过来要负荆请罪呢。”

    她刚说完,崔绾眼圈就红了,“四嫂……”

    小姑娘面色苍白憔悴,确实像是寝食难安的,傅容笑笑,抢先劝道:“妹妹快别这样,你一哭我也跟着难受,这事分明是旁人想害我,现在真凶没有抓到,咱们亲戚倒互相猜忌了,岂不是正合了对方的意?”

    崔绾低头抹泪,“可是我……”

    谢氏点点她额头:“别可是了,你四嫂心里清楚着呢,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疑。哼,依我看啊,这事准是那边捣的鬼,他们一直都看老四不顺眼呢。”说话时朝东边扬了扬下巴。

    傅容目光一黯,委屈又无奈地咬咬唇:“无凭无据的,舅母还是别说了吧。”

    谢氏跟着叹气,拍拍傅容手道:“好,咱们不说那些晦气的了。老四呢,这都初十了,老四有说何时回来吗?你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他回来,有他在身边陪着,你多多少少都能安心些。”

    提到丈夫,傅容眼睛亮了亮:“上次王爷寄信过来,说是小年前应该能回的。”

    刚说完,兰香兴奋地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傅容大喜,撑着床就要坐起来,谢氏想扶她,被一直守在旁边的许灵抢了先。

    崔绾目光变了变。

    谢氏倒是没在意,反正她也只是客套一下,领着女儿让开地方,看许灵梅香二人一起服侍傅容穿衣裳。还没穿完呢,徐晋风尘仆仆闯了进来,一身墨色衣袍,面容冷峻,带来一室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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