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褚道子居住的毪帐中,时雍面对众人的询问,摇了摇头。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那么说只是缓兵之计。不让他们再把南迪丢到古井祭神而已。”

    “仙姑好大的胆子。”

    赵胤似乎被她给气笑了,扬起的眉梢里有严厉,也有戏谑。

    “心里没底,就敢断然承诺?”

    时人把承诺看得比命还要重要,但时雍觉得人命胜过一切,如果说大话谎话能救人,就算丢了面子也无所谓。

    “反正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走一步算一步呗。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对不对?”

    说着,她与赵胤对视一眼,垂下眼皮,又低头走到赵胤的面前,小意地揪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撒娇般放软语气。

    “再说了,不是还有侯爷做主么?我不行,侯爷有的是法子。”

    赵胤呵声,垂目看着她,不知是气,还是哭,停了片刻,突然揪了揪她的耳朵。

    “你同我过来。”

    时雍的耳朵会动,这是一个不算秘密的小秘密,观察仔细的人才会注意到,微微一动的模样,很是可爱。她被赵胤揪了耳朵,就知道赵胤发现了。

    “哦。”

    时雍乖乖地跟上去。

    这是来桑和褚道子的居处,屋中不便让他们说私密话,赵胤把时雍带到了马车边。

    他先上马车,见她站在那里看自己,又喟叹一声,伸手过来。

    时雍这才展颜一笑,搭在他的手上,慢慢爬上车去。

    他的很暖和,干燥清爽,修长好看,骨节分明,时雍坐到了他的身边,还舍不得松开,仍然握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又捏了捏,像欣赏艺术品似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侯爷有何吩咐?”

    她嘴上说得乖觉,可捏手的动作却活像个登徒子。

    赵胤低头,审视般看着她,仿佛在想:为何一个小女子会这般恣意妄为。

    “说啊。”时雍恍若未觉他的窥视,又将他的手心翻过来,再将自己的手盖上去,拍了拍,张开十指,与他紧扣一起,这才扬起眼皮。

    “侯爷为何不说话?”

    赵胤气息微沉。

    没有收回手,也没再与她计较,而是慵懒地伸展开两条长腿。

    “你自行交代吧。”

    交代什么?

    时雍瞥一眼他的脸,反应过来。

    他指的是在伊干德家里,让赤鼓自鸣的事情。

    时雍眨眼:“大人是在审我么?”

    不叫侯爷了,叫大人。

    赵胤眯了眯眼睛,掌心落在她的后背,胳膊微微一收,将她搂过来,低头盯住她的眼睛。

    “本座在询问仙姑?敢问仙府何方?仙法何来?”

    说到最后,他的嘴唇已然低到了她的耳侧。

    这低声喃喃的气息如同魔咒一般。

    时雍耳朵极为敏感,热乎乎发痒发麻,心里不由一窒,偏开些头,低声斥道:“你正经些。”

    赵胤挑眉。

    素来是阿拾不正经,嫌他正经。

    这埋怨倒也稀罕。

    他坐直身子,轻拂袍角,“说吧。”

    看他又缩了回去,时雍脸颊一热,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矫情什么啊,硬生生把美男给推开,作孽。

    她叹息一声,看赵胤眼波不动,始终望着自己,又敛住表情,管住旖旎的想法,认真地道:

    “侯爷,我是仵作的女儿,干的也是这个行当,再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人皮与牛皮c羊皮c猪皮的区别了。”

    时雍没有办法同一个古人讲解动物纤维粗细c侧断面皮质,纹路c毛孔,层次,结构c手感等差别,只能用这个最简单的理由来证实自己的话。

    岂料,赵胤似乎并没有意外。

    “我是不明白,为何这张人皮,这么像蛇皮?”

    这么说,他也察觉出来是人皮了?

    时雍老怀欣慰,也不卖关子,直接为赵胤解惑。

    “不知侯爷可曾听过一种疾病,叫鱼鳞病?”

    “鱼鳞病?”

    “对。”时雍点头,“有些地方又叫蛇皮癣,将得了鱼鳞病的人,称为蛇身鱼鳞病人的皮肤粗糙有鳞屑,摸上去硌手,便如同蛇皮纹路一般”

    时雍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原因是她前前世上中学的时候,同宿舍有一个姐妹得了这种皮肤病

    ,从不当着人换衣服,从不穿短袖和裙子,更不会与大家一起泡澡堂,与人交往始终保持距离,也因此胆小而怯懦。后来有一次,她被同校几个女生霸凌,她们欺负她,脱了她的衣服她的皮肤和她的身体吓跑了几个女生,事情也就此传扬出去,再后来,那女生转学离开,临走前,给时雍留下一支钢笔,是时雍以前说过喜欢的那一支,但是没有只字片语。

    这事让时雍耿耿于怀,学医之后,专门查阅过一些与此病有关的资料。只可惜,此病是先天性的遗传疾病,没有很好的办法彻底治疗,只能缓解。

    “因此,人皮鼓会呈现那样的花纹,也就不奇怪了。”

    赵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时雍偏偏头,“侯爷也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让赤鼓自鸣的对不对?”

    说到此,她撇了下嘴,“这个就有点复杂了,我怕直接说,大人听不懂。”

    时雍想了想,拉开马车炕桌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弹弓来。

    这是赵云圳以前玩耍落下的,赵胤随手为他收拾在里面,他见时雍把弹弓上的鹿脊筋丝取下来,略略皱眉。

    “做什么?”

    时雍拉了拉那一条有弹性的鹿脊筋丝,然后把它一圈一圈卷起来,缠在弹弓的手柄上,用力拉紧。

    “侯爷有没有注意到,在大黑把赤鼓咬坏之前,在赤鼓的边沿有一个木制的圆轴?”

    赵胤若有似无的点头。

    时雍继续道:“这个其实可以称之为发条。那个轴便是连接发条之物。转动那个轴,就可以让里面的筋条缠紧,在松开的过程中,皮筋条上缠着的鼓槌便会自动敲击鼓面,甚至可以控制好响动的时间。由于是在赤鼓内部响动,声音便显沉闷。”

    方才赤鼓破了一角,但是内里之物,赵胤没有看清楚。

    听她这么说,赵胤沉下眉来。

    “你是说,鼓中是有一个机关?”

    机关?

    时雍一愣。

    觉得这么理解也没有什么错。

    认真说来,其实那个鼓的设计,更类同于钟表的原理。

    那个可以旋钮的发条,便是控制鼓的响动的。

    后世之人许多都见过需要上发条的钟表,很容易理由,但是古人么

    不仅能理解,还能制造,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时雍想到这里,语气不免流露出几分佩服。

    “这个设计精细得令我窒息。一开始我都不敢相信,当今之世,竟然会有这等神人,可以制造出如此奇巧的东西来——”

    时雍想得专注,说得认真,没有发现赵胤一直在观察她。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时雍才反应过来。

    “侯爷怎么没个声息?”

    她嗔怪地瞥赵胤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是没有察觉出脸上的疤痕,但还是有点不自在。

    “你这么看我,怪吓人的。我会以为马上就要被你抛弃了呢。”

    “阿拾也是神人。”赵胤说着,突然握紧她的手,勾住她的腰将人拉过来搂入怀里,低下头,漆黑的双眼幽亮生光。

    “你如此聪慧,见闻广博,教我如何疼你才好?”

    他的声音落在她的鬓角,头发轻颤,脸颊情不自禁地热烫起来。

    要命!

    时雍深吸一口气,握紧他温热的掌心。

    “好好说正事,又不正经。”

    “正经的。”

    赵胤仍然用那种深邃复杂的视线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将她抱了起来,搂坐在自己的腿上,目光深深注视着她。

    “我常做一个噩梦。”

    时雍一愣,“什么梦?”

    “梦里,你便是梦。”

    “???”时雍听不懂,抬脸看他。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我。”

    时雍略微震惊,胸膛激荡一下,方才幽幽开口,“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难不成我来自地府,是鬼魅不成?”

    赵胤盯着她,在时雍戏谑的目光里,慢慢垂下眼眸,声音低浅,“我不知仙姑是从哪里变出来的。我怕有一天睁开眼,你已回你的仙府,再不与我等凡人为伍。”

    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他的不安也掩藏得很好,但还是成功让时雍扎了一下心。

    因为他无意中就说对了。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有时候她自己也有做梦一般的感觉。这一切经历就如在梦中,常常会想,说不定会有一日醒过来,她还睡在自家温暖的床上。

    “侯爷”

    时雍不愿去想这个无解的问题,展颜一笑,飞快拉回话题。

    “子时三刻快到了,你有办法帮我,帮

    南迪的对不对?”

    看她说得如此笃定,一脸是笑,赵胤不由叹息。

    “你啊!”

    时雍不依不饶,挽住他的胳膊撒娇。

    “我又怎么了嘛,要帮不帮,侯爷一句话。你不帮,我自去想法子便是。”

    她话音未落,男人的胳膊骤然收紧,将她勒紧得仿佛透不过气来,这才低下一张清冷俊美的面孔,咬牙切齿般带着丝丝寒气训她。

    “你这女子,可还有良心?我人都归了你,岂有不帮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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