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手指微微一僵。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应允而感觉快活,甚至一种更大的痛苦锥心一般席卷了他的内腑,痛得他仿佛呼吸不过来。

    “你答应了?”

    “是。”

    “什么都答应?”

    时雍再次点头,“是,我答应,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赵焕眯起眼看她,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力气的野兽,眼睛一片猩红,面孔狰狞地咬紧牙齿。

    “好。”他用力将时雍身子扭过去看向浑身浴血却仍然努力站在原地的男人,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凉凉地说:

    “告诉她,你是时雍。告诉他,你从前喜欢的是我,现在,将来喜欢的人,也是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告诉他,你答应嫁给他,只是为了利用他,就连今天晚上,也是为了诱他前来受死”

    时雍心碎一地。

    “卑鄙。”

    赵焕目光冰冷,不理她的唾弃,继续冷冷地道:“告诉他,你要做大晏最尊贵的女人。他给不了你的东西,只有我能给你。”

    时雍紧紧咬牙,“赵焕,你是疯了不成?这么做,你究竟能得到什么?你何苦再自欺欺人!”

    “说!”赵焕再次发狂般推她,“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再不说开口,他能不能活命,可就不一定了。”

    原本梵音袅袅,佛香满室的庆寿寺,早已是一片狼藉,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同人间炼狱

    练武场中间的赵胤,衣裳破损,一身七零八落的血窟窿,飞溅的血迹将他染得仿佛一个血人。

    “赵胤!你听着。”

    时雍在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嗓子便已喑哑。

    其实她知道,就算她听从赵焕的话,他也不会放了赵胤,但是,一来能拖一时是一时,此刻的她,没得选择。

    二来

    她又想,或许在知道她是一个这样的女子后,赵胤就不会再执着于救她,更不会因她而受赵焕的要挟了。

    一旦他有了求生的想法,就会有办法活下去。

    时雍下定决心,眼睛一闭,任由眼泪夺眶,声音却异常冷漠。

    “赵胤,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她喊声一落,万籁俱寂。

    山风似乎也比刚才冷冽的几分。

    弓箭手在赵焕的手势指挥下,停止了射击。

    赵胤也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火光中时雍模糊的面孔。

    “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你听好了,我是时雍,我是赵焕的女人,时雍。我从前是时雍,现在还是时雍,换了个身份还是时雍。我从前喜欢的是赵焕,现在喜欢的还是赵焕——”

    时雍声音决绝,一字一字仿若用尽力气。

    怕赵胤不信,她加重了砝码。

    “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不会针灸了吗?因为宋阿拾早就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时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性情大变吗?还是因为换了人。可惜你太傻了,被我骗得围围转,我说什么不想做妾,其实只是不想跟你而已。”

    赵胤身子摇摇欲坠,一只手缓缓捂住了胸口。

    时雍心如刀割,咽了咽唾沫,将喉咙的哽咽吞回去,慢慢悠悠地开口。

    “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撒谎。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真话。一开始接近你,我便是想查清时雍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真心喜欢过你,一天也没有。你这个人古板无趣,可笑又迂腐,根本就不会讨姑娘欢心。你知道我要忍着多少不适,才能跟你相处吗?”

    看着那个僵硬在火光里的“血人”,时雍微微吸气。

    “我受够了。原本想着你能娶我做都督夫人,我就暂且再忍耐你一些时候,等我拿到玉令再离开。可是你这人,着实可笑,听信什么天命卜数,非得要把我送到玉堂庵来受苦。你说你这种男人,有什么用呢?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我跟着你有何意义?一辈子同你过冷冷清清,无情无欲的日子,还是看你亲个嘴都会晕倒的笑话?”

    字字锉心。

    句句如刃。

    赵胤仿若有些站立不住,不知是腿伤,还是被她的话刺中,一只腿突然软下去,单膝跪在地上才堪堪站稳。

    寂静的风声,让时雍的声音更为苍凉。

    夜鹰掠过天际,凄厉无比。

    而赵胤冷冽的脸如同鬼魅,冰冷如霜。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就那么仰着头,看着山崖上的她,穿着的那身

    尼姑法衣,在风中荡来荡去。

    “还有——”

    时雍深吸一口气,语气凉凉地笑。

    “赵焕的野心我不是今日才知道。你以为我以前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经商攒钱?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女子,要万贯家财有何用?再多的银子,我能花几个?我一个女子,又为何要费尽心机地广辟田地,累积财宝,甚至开矿山,走盐路,拆巨资,捐学堂?我是为了钱吗?自然不是。”

    想到上辈子拥有的显赫家财,因富甲天下又接近皇子,引来皇帝猜忌,时雍在这一刻认真编排自己的不是时,才突然发现,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异类,就是有图谋的。

    一个女子,捐学堂也就算了,还鼓动女孩子免费上学,还发放米粮,包揽一切费用。女子无才就是德啊,上了学的女子还如何做封建王朝的奴隶

    那样子的她,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开矿买地,珠宝皮毛,盐茶粮油,这些全是关系国计民生的营生,被她一个女子越做越大,紧握命脉,又岂能不受人猜疑?

    还是她太狂妄自大了。

    山崖上,风声唳唳。

    山崖下,沉闷得如同死亡般寂静。

    赵胤满脸是血,眼睛眯起,肩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苍白的脸微微下垂,好像死过去了一般。

    可是,时雍知道他在听,一个字都没有说,在安静地听她说。

    并且,听进去了。

    时雍接着道:“我经商所得的钱,全是为赵焕准备的。为了他的野心,也为了我自己的野心。我,时雍,一个富甲天下的女子,怎么甘心做个藩地的王妃?我要的是这个天下,我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我要在历经千世轮回和万世转变后,史书上,仍有我的名字!”

    一口气说下来,她有些喘不过气,胸膛激荡不安。

    因为,她一直没有得到赵胤的回应。

    她怕他死,怕她伤了他后,却枉费心机。

    “你听到了吗?我要的,你都给不了我。但是赵焕可以,只有他这样心怀天下,有逐鹿之心的男子才配得上我。”时雍厉色大喊,“你这个迂腐古板的男人,一肚子忠君爱国的愚昧思想,实在可笑之极!更可笑的是,你居然为了一个我这样的女子,准备把命丢在霄南山,你知道吗?我刚才对你说那些,全是做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

    山风凄凄。

    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

    “赵胤!你听到了吗?”

    时雍的身子又开始往下扑,将铁链撞在石栏上铮铮作响。

    “你回答我,你听见了吗?”

    赵胤抬了抬胳膊,没有抬起来,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喘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凉凉说了三个字。

    “听见了。”

    二人相隔太远,时雍听不到他喃喃的声音,只是听到砰地一声,然后就听到侍卫的惊叫。

    “殿下,他倒下去了——”

    赵胤倒在地上,涣散的眼球吃力地往上看,想要看向那个山崖,紧攥的拳手慢慢地攥紧,又一点一点撑在地上,慢慢地弓着身子,从血泊中爬起来,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坚硬的墙,一堵刀铁不入,风雨不透的墙。

    “还有吗?再来!”

    四周的王府侍从全都怔住了。

    他不动。

    也没有一个人动。

    时雍深吸一口气,侧头盯住赵焕,小声道:“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赵焕紧紧托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里,又温柔地将披风系在她身上,让赵胤看到他们相拥的模样,却看不到她被反剪的双手,然后朗声一笑。

    “赵胤,如今你可以死得瞑目了!?”

    一个死字,撞击着时雍的心肺。

    果然这个狗东西,不会遵守诺言,而赵胤这个笨男人,难道真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上来的,就什么准备都没有吗?不可能的,他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她都这么说了,他难道还不肯放弃她,与赵焕放手一搏吗?

    “赵焕!”时雍喘着气,红着眼看过去,“你的目的达到了,他已经身受重伤,你看在我的面上,就饶了他!好不好?”

    赵焕微笑,手抚上她的下巴,“雍儿,你可知道,你每为他多求情一个字,就是在将他往阎王殿多推一步?”

    时雍冷冷眯眼,看着他凉凉道:“好,那我把话放在这儿。你若当真杀了他,只要我不死,我必然要你十倍,百倍来还!”

    赵焕勾唇:“我的十倍,百倍,千倍,全是你,只有一个人而已。”

    话音未落,他冷声命令。

    “来人,上去

    捉了赵胤。凌迟千刀,少一刀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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