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就是元宵节了,贺远还没有回来,他不回来最好,说句心里话,那日的事挺尴尬的,崔小眠也挺不想看到他的。

    倒是这个假的崔绛春,令崔小眠挺诧异的。她还清楚记得七月十五那日,六婶婶被她找的小女娃儿吓得魂飞魄散,大病一场,可崔绛春当时都给吓得昏了过去,却醒来后又是一条好汉。在羊圈前看到她时,她神清气爽,看不出是受过惊吓,要么她是心自澄明天自宽,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么她就是像柳如月那样的女汉子。

    凡事就不能多想,也不能太快下结论。这两日铺子里的元宵卖得供不应求,就连崔小掌柜也要亲自上阵包元宵。昨夜忙了通宵,总算把几个大户人家订的外卖元宵全都包完,天一亮,小丫和宋知秋就催着崔小眠快些回家睡息,小掌柜还小,小身板哪里禁得住如此操劳。

    崔小眠进府时还未到辰时,一夜未归,她不想惊动府内的下人,没从大门进去,还是走的西边的一个侧门,这里是给送水的、送菜的商贩以及倒夜香的出入的。

    阿木的马车一到这里,便看到在倒夜香的驴车旁,竟然还停了一辆马车,装饰虽不华丽,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常用的。

    这么早怎么会有客人,是什么客人要走侧门呢?

    崔小眠和阿木正在诧异,只见从门里走出一个人,那是文绣园的大丫鬟杨梅,她走到马车旁,和那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车帘一掀,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童子。

    杨梅带着道士三人正要进府,恰好看到崔小眠的马车就停在胡同口,赶车的是王爷的亲信阿木,她知道车上的人肯定已经看到她,便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走过去,隔了马车行了个礼:“奴婢给小公子请安。”小公子只是孩子倒也不足为惧,阿木却是王爷的人。

    “ 那道士是怎么回事?”

    “回小公子的话,王妃前几日受了惊吓,又听人说那并非刺客,而是黑白无常,便请了这道士来做场法事,图个家宅安稳。”

    “我师父可允了?”

    “王爷不在府中,况且道士乃方外之人,并不算外男,王妃就自己拿了主意。”

    “师母尚未大婚,依然是待字闺中,这道士是谁请来的,崔大姑娘吗?”

    “回小公子,这倒不是,这是王妃娘家的婶子帮着请的,也就是崔大姑娘的母亲。”

    六婶婶做法事捉妖都有经验了,连王府的事也要插一脚。

    “人已经来了,又是自家亲戚请来的,那你就带人进去吧,又不是好事,不要惊动府里的人。”

    “是,王妃也叮嘱了,这才让道士天一亮就来的。”

    府里要做法事,驱的当然就是她这个鬼,崔小眠心里有几分不快,索性连大门都没进,让门子唤了白菜出来上车,然后便让阿木赶了车直接去了城北。

    她随身带了一盒子生元宵,是她昨夜专门给父母做的,原是想回来后睡一觉再让人送过去的。

    她不知道父母的口味,上一世她爱吃黑芝麻馅的,可如今却是喜欢豆沙馅,她猜想或许这是原主的口味,父母或许也是喜欢豆沙馅。

    红豆沙里加了秋天做的糖桂花,而皮子却是下足了功夫,在糯米面团里加了材料,包成五色汤圆。白色是原色,红色的是加了胡萝卜汁,绿色是用了青菜汁,紫色是加了紫米粉,橙色则是混进桔子水。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鱼籽,也没有父母的消息了,只是听崔绛春说他们很好,那都是客套,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崔绛春归宁有没有尽孝,让父母开心呢?六叔六婶是不是又欺负他们了?

    马车远远停在帝师府旁边的巷子里,崔小眠打发白菜去送元宵。

    “白菜,万万不能说是我送的啊,就说是元宵节王爷让送的,一定要这样说啊。”

    白菜一走,崔小眠就对阿木说:“这事如果让师父知道了,肯定又骂我,你就是卖主求荣。”

    阿木打个冷颤,忙道:“小主人,阿木这几日上火,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小主人您刚才说的啥?”

    嗯,崔小眠满意了,阿木越来越像她的人了。

    白菜进去好一会儿,出来时却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鱼籽。

    “母亲大人猜得没错,小眠哥哥果然在外面。这元宵是豆沙馅的,父亲母亲都是最喜这个味道。”

    “真的?”崔小眠的鼻子酸酸的,鱼籽不会和她客套,他说的都是真的,父母果然是喜欢豆沙馅,“那子鱼你呢?你喜欢什么馅?”

    “从小到大,家里的元宵都是豆沙馅,子鱼在祖母房里吃的芝麻馅和五仁馅,虽然也很美味,但感觉还是豆沙的最好吃。”

    遗传的力量真是伟大,子鱼是这样,换了灵魂的崔小眠也是这样,小小的豆沙元宵把一家四口连在一起。

    “亲家老爷亲家夫人如果尝着还喜欢,小眠再做了让人送过来。”

    子鱼忽然深深地施了一礼,小脸上面有难色,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小眠哥哥,子鱼是来恳求您一件事。”

    鱼籽虽然是个小大人,却很直爽,有什么都是直说,从没像现在这样犹豫。

    “快别行礼,你说吧。”

    “小眠哥哥每次差人给礼物来,家母都会哭上一夜,次日眼睛红红的,子鱼虽不知为何,可也不想让母亲如此难过,因而恳求小眠哥哥不要再送礼物来了,您对我家的好,子鱼心领了。”

    崔小眠用了好一会儿才把这番话琢磨透彻,可是一旁的白菜已经急了,冲着鱼籽就发飚了!

    “亲家舅爷,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家小公子为了给你家送东西这事,被王爷骂了几次,她才是多大的人啊,昨晚一夜没合眼都在包元宵,这一清早觉都不睡就来给你们送过来,还有你进国子监的事,你亲姐都没管,是咱家小公子求了王爷的。你这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念了那么多的书都是白搭!”

    “白菜!闭嘴!”崔小眠眼圈儿都红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却还是强颜作笑,对鱼籽道,“子鱼,我这丫头没规矩,你别介意,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再送东西了,国子监的事是师父出面,不关我的事,你不要多想,府里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阿木心里也有气,也没和鱼籽告辞,一扬马鞭,驾了车就走。直到走出去半里多地,崔小眠这才哭出来,白菜搂着她,用粗糙的手背给她抹着眼泪:“小公子乖了,别哭,是那小孩子不懂事。”

    崔小眠哭得像要断了气,直到马车离开了城北,她这才止住了哭声。一夜没睡,又哭了半晌,她精疲力尽,靠着白菜的肩膀睡着了。

    马车回到王府门口,崔小眠还在睡。阿木和白菜谁都不忍心叫醒她,怕她着凉,阿木进去拿来条锦被,又放了引枕,让她睡得更舒服,白菜这才站起来,活动下被她压得酸麻的肩膀。

    白菜道:“难怪王爷不喜欢崔家人,说他们迂腐,今日看果真是的,连那么小的少爷也是如此。”

    阿木叹口气,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但今天心里也是不痛快:“做姐姐的大正月里就在府里驱鬼,小主人还是孩子,自是不愿意回来,做弟弟的又这样说话,可怜小主人一片好心。”

    白菜又道:“小公子可怜,自己有病,打小没了爹娘,只有个师父,偏偏王爷又不是个着调的。”

    阿木心里还是向着王爷,忙道:“其实主人心里疼着小主人,小主人遭了很多罪,把耳朵也弄坏了,主人不知道有多愧疚,小主人丢了那些年,阿木就没见主人睡过一个安稳觉,大半夜里也喊着小光头。”

    那日崔小眠在马车上睡到中午才醒来,她没有再哭,只是问了问白菜:“你把元宵送进去,亲家老爷和亲家夫人说什么了?”

    白菜道:“亲家老爷和亲家夫人倒是懂事的,不住地道谢,亲家夫人还亲自下厨去煮了,当着我的面就尝了,让我转告您,这元宵真好吃。”

    崔小眠心里一暖,母亲并没有嫌弃她,是她不该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那天回到王府,她没有去打听王妃驱鬼的事,而是让人给邱峦带了信,请他帮自己在京城找了一所宅子。

    贺远不想看到她,她也不想看到他,王府里处处要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就掉到坑里,父母那里也不需要自己,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正月十五那日,贺远还是没有回来,崔小眠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带着白菜和李妈妈,牵着肥仔,抱着她的宝贝枕头,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了。

    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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