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想不明白,小光头从小和他在一起,既是师徒,又是多年搭档,一句话、一个眼神,两人都极有默契。他反感那门亲事,整个崔家他也只看崔蓉蓉一人顺眼而已。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崔家人示好,对文绣园里的那位讨好巴结。虽说崔小眠从小不听话,但也从未像眼下这般。

    崔小眠被他捂住嘴发不出声音,只好又踢又踹,他这才松开她。

    崔小眠像离岸的小鱼,大口喘着气,道:“你想捂死我?把爪子拿开!”

    贺远像是看准了她会逃跑,一只手像铁钳子似的紧紧箍住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为师倒是今日方知,崔蓉蓉就是你那仇家的女儿,你却如此抬举她,究竟做何?”

    崔小眠不理他,铁了心打死也不说。贺远是她的口头师父,也是多年搭档,一句话、一个眼神,两人都极有默契。虽说贺远从来不着调,但也从未像眼下这般,轻视她的母亲,还忘了她是吃软不吃硬!

    如果不是贺远抓住她的那个方位无从下嘴,崔小眠早就把那只狗爪子咬成一堆白骨了。

    她恨恨地磨磨牙,发出咯吱吱的难听声音,反正她自己听不到,贺远却下意识的手一抽,松开了,这原理就如惊弓之鸟,被咬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了条件反射,这就是科学!

    他的手甫一松开,崔小眠已在一尺以外,姐去也,师父你要是发火就在这里自己发。

    崔小眠挑着人多的地方跑,堂堂王爷,总不能当着下人的面追打徒弟吧,看你怎么抓我。

    她一溜烟儿地跑进厨房,见厨子们正在忙活,她找来今日的菜单看了看。还算满意,崔蓉蓉做事漂亮,这菜单拟的既不奢华,又很精致。

    崔小眠素知王府的厨子都是崔蓉蓉找来的。手艺一般,但也说得过去,不过除了她和贺远以外,别人似乎也都觉得挺好的。

    她来厨房是想亲手给娘亲做个小菜,可是到了厨房,却不知做什么才好。

    在娘亲身边时,她只有两三岁,并不知道娘亲的口味和喜好,崔蓉蓉的菜单上的菜肴,也只是注重菜名吉祥富贵。却并无特色,看不出有何偏好。

    她想了想,叫了名负责“打荷”的下人,帮她准备食材。食材都有现成的,手到擒来。

    木耳、鲜竹笋、马蹄全部切碎。和猪肉茸拌在一起,当入姜沫、料酒、盐、糖、麻油、葱花、生抽,调成馅,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待肉馅被搅得有了劲道便放在一旁备用。

    油豆腐皮用温水泡软,切成适中的块,把调好的肉馅像包春卷一样卷起来。在封口处抹上少许鸡蛋清,这样就不担心会散开。

    把卷好的腐皮卷上屉大火蒸熟,出锅后洒上葱花,一道清淡却又口感丰富的木耳竹笋马蹄鲜肉腐皮卷便做好了。

    只做一道菜便好,多了反而会让人多想,崔小眠不想因为这事招来议论。给娘家给整个崔家再惹麻烦。小公子擅烹饪的事早已传遍整个王府,但能让小公子下厨房的,也只有王爷一人。亲家夫人虽然身份贵重,但在王府内从不受重视,王爷回来三年也没有同岳父岳母一起进膳。今日破天荒地让小公子做陪,小公子亲自下厨已属难得。

    崔家三人已在西花厅等候多时,崔绛春也来了。崔小眠回来后,便让丫鬟们开始上菜。西花厅不在锦园,而在王府花园的一侧,大多用做招待宾客。做了“皇亲国戚”多年,逢年过节,皇后设宴,黎氏也常常陪婆婆一起进宫,但这贺王府的饮宴,她却还是第一次。

    崔小眠请黎氏做了上座,崔绛春坐左首,六婶婶坐右首,她坐到下首。崔蓉蓉最懂规矩,见崔小眠坐在下首,她便站在一旁,她虽是王妃的堂姐,但却又是府中内院管家,王爷无子,崔小眠就是王府的小主子,主仆有别,崔小眠都坐了下首,那崔蓉蓉自是要站着。

    崔小眠心里好笑,但脸上却是愧疚得很。

    “崔大姑娘怎么站着呢?这是家宴,不必讲究府里那套,您既是师母的堂姐,也算小眠的长辈,快快坐下吧。”

    她就是要捧崔蓉蓉,在府里要捧,当着崔绛春和崔家人更要捧,她要把崔蓉蓉捧上天,让这对母女忘乎所以。

    这话说得六婶婶母女果然受用,崔蓉蓉假装客套,推辞几句也就坐下了。

    崔小眠用眼角瞟瞟她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半个屁股坐着,另外半个屁股就像坐在弹簧上,随时准备弹起来,你说这姑娘有多谨慎。

    崔小眠又想起当年在桃花城里,六婶婶在布店里买小孩衣裳的事,显然这些年来,这对母女过得并不踏实,亏心事做多了,时时刻刻都是如坐针毡,心绪不宁。

    同崔蓉蓉相比,六婶婶老练得多,她妙语如珠,不停地称赞王府的菜做得好吃,西花厅装饰得富贵,更夸崔小眠年少有为。崔小眠暗笑,十二岁的小不点儿谈什么年少有为,真是笑话。

    她不动声色,一个劲儿地给黎氏和崔绛春布菜,到她亲手做的那道腐皮卷儿端上来时,她让丫鬟摆到黎氏面前,笑盈盈地道:“这道菜是小眠做的,小眠不知亲家夫人的口味,就依自己心思做了一道,这里面的莲藕就是府里池塘里的,倒是新鲜,亲家夫人和师母都尝尝。”

    说着她起身,从一旁服侍的丫鬟手中接过布菜用的银筷子,亲手夹了一只腐皮卷儿,放进黎氏面前的小碟子。

    看着黎氏夹起那只腐皮卷儿咬了一口,崔小眠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穿越一回,还是第一次给娘亲烧菜,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可是这个身体来自这一世的父母,她的血管中流淌着他们的血,血浓于水,这份骨肉之情与生俱来,无需记忆,也不关灵魂的事。

    黎氏抬起头看向崔小眠,嘴边含着笑,她看到对面的少年眼睛中满是期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时,她就感到亲切,尤其是这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牵动着她心底某处。

    “妾身真是不敢相信,这道菜竟是出自小公子之手。妾身也常下厨,却也烧不出这么好的口味。”

    “真的吗?亲家夫人您真的爱吃吗?小眠只会做家常小菜,让您见笑了。”崔小眠的小心窝子砰砰直跳,她从八岁开食肆,听到的称赞不计其数,可是对她来说,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亲娘的一句夸奖。

    心情异样的除了她以外,在这西花厅内还有一人。

    崔绛春冷眼旁观,黎氏和崔小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中,在别人看来寻常的客套话,但是在她听来却别有滋味。

    崔小眠为何要亲自下厨,又为何要将这菜亲手夹给黎氏,而他看着黎氏品尝这道菜时,那眼神里全是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自从那日见过他,秋香牌崔绛春就开始留意关于崔小眠的点点滴滴。

    就是普通人家,十二岁的小儿郎也正是读书的年纪,可崔小眠却不肯念书,王爷也不管他。她曾听崔蓉蓉派出去的眼线回来说,崔小眠表面上一副聪明伶俐的小大人模样,可实际上他要么逗狗要么看些不正经的戏本子,再就是带着那个丫头到处闲逛,小小年纪就常去喝花酒,王爷想让他下厨都难,总之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

    据她分析,王爷让崔小眠开食肆和帮着管理府中庶务,无非就是想给他找点儿事做,读书不成也可以学做生意,好过长大后游手好闲惹事生非。

    可今天看崔小眠在黎氏面前,就像是个温顺乖巧的小绵羊,和传说中的小二流子全完不同。

    崔小眠今天穿身宝蓝色的丝袍,梳着两个小抓髻,小抓髻上还分别缀着指肚大的珍珠,看上去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可是秋香却越看他越像当年的小绛春。

    那一年绛春也是十二岁,和崔小眠差不多的年纪,不知从哪里搞来两身男人衣衫,偷偷换上,央着她陪着出了王府,到外面买糖葫芦吃。她还记得,小绛春那日穿的衫子也是宝蓝色的,穿了男装的绛春比平日更加精神,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像个粉娃娃,就和这崔小眠一模一样。

    “师母,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崔小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秋香这才惊觉自己已驻箸多时,方才看着崔小眠出神,定是落入整桌人眼里了,回到文绣园后,崔蓉蓉定要鸹噪,哼,本王妃就再忍上两年,两年后坐实了这个身份,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你这个贱货!

    “哪里,这些菜都很好,尤其是小眠做的这道,更是可口。”秋香说着,又让身边的丫头香芋给她布菜,连吃几口。

    被冷落到的六婶婶趁机插嘴:“绛春侄女,你身子虚弱,生冷的东西少吃,拣着容易消化的吃些便好。”

    “是啊,六奶奶说得有理”,崔小眠指着面前的一道清蒸鲩鱼,对白菜道,“把这道菜端到王妃跟前,这鲩鱼鲜嫩,最容易消化。”

    崔小眠说者无心,秋香却听者有意。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鲩鱼,当年的绛春最清楚,可是崔小眠初来乍到,他是如何知晓?

    崔小眠如果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细细琢磨,她肯定会对秋香道声辛苦。

    辛苦了您呐。

    一一一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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