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轰轰!

    伴随着几声惊爆,南海县看守所的玻璃窗几乎全部震碎,尽管建筑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害,可是因为看上去“一片狼藉”,场面还是非常的吓人。

    到处都是碎片,打砸狂欢的被看押人员,疯狂地发泄着长久以来的不满,能够砸烂、损坏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各种文件、纸张甚至是桌椅板凳,都被付之一炬。

    有的人一通发泄之后,直接就走。

    有的人则是惶恐不安。

    尤其是赖家人看到赖坚毅之后,都是惊呼:“坚毅仔!!!!!”

    “阿肥!!”

    “赖坚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肥仔!”

    一百多个赖家人,此时看到赖坚毅的时候,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们想过冯家的人搞事,也不是不知道赖家肯定有人会跟着冯家做事,但……这是赖坚毅啊。

    常年吃吃喝喝不着调的赖坚毅啊。

    书都读不好,几乎就是一无是处的赖坚毅啊。

    在广州惹上了大少爷,只能跑路去北苍省的赖坚毅啊!!

    “老豆!”

    赖坚毅扯开了嗓门,站在车上,四周,到处都是狂欢逃窜的被关押者,风乍起,看守所内焚烧的烟气,很微妙地将赖坚毅跟赖家人隔开。

    有一只废旧的轮胎被点燃了,浓烈的黑烟在翻滚,一阵烟,一阵明,赖坚毅的对面,是他的亲爹赖中龙,跟赖中龙站在一起的,是赖家上一代的狠角色赖飞龙。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是赖飞龙,都是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个仿佛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大侄子。

    “肥仔!你不要乱来!”

    赖飞龙吼了起来,“你这样会让冯……”

    “老豆!”

    赖坚毅深吸一口气,大声打断了赖飞龙的话之后,又轻声对赖中龙道,“逃命去。”

    “阿坚!”

    很是憔悴的赖中龙,看得出来身体有点发福,跟自己的弟弟完全没法比,只是这会儿看到儿子,陡然间,就有了复杂的心情。

    “还有!”

    赖坚毅再度提高了音量,在人群中看了看,看到一个老者后,咧嘴一笑,“照顾好阿公,你长子的嘛。”

    说罢,拍了拍车窗,“长毛仔,还开得动车吗?”

    “叼!我现在屁股生根纹丝不动啊,开得动?我现在天生神力啊!”

    挂挡倒车,“长毛仔”麻利的很,不多时就离开了看守所。

    乱糟糟的人群,在烟火中四散。

    天色逐渐变暗,看守所的火光,显得无比扎眼。

    只要从看守所出来,赖坚毅并不担心赖家人没有地方去,爷爷赖药仙在黄岭、泉山甚至是灵洲山,都有住处。

    赖家能够给冯家做几代人的大管家,不是只有能说会算这点本事,从赖药仙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赖家还出大夫。

    因为赖坚毅突然毛处理,带给赖家人的震撼非常剧烈,以至于百几十号赖家人开始找地方藏身的时候,有二十几个年轻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了个赤膊,穿着单裤,就跟着车辙追了过去。

    单衣裹了点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粉干,都是看守所食堂里的,一股脑儿都被抢了个干净。

    路上,因为一时冲动热血上头,就打算追随赖坚毅的年轻人,走到一半,就有七八个人直接说不走了,回去找族长。

    剩下的十几个,也是前怕狼后怕虎,有的人甚至抱怨起来:“阿肥……赖坚毅这么做,会不会连累我们赖家啊?”

    啪!

    “你说什么?!”

    一个耳光,一声怒吼,脾气暴躁的人顿时吼道,“没有肥哥!你个扑街在看守所只配食屎啊!”

    挨打捂着脸的人顿时委屈道:“现在族长他们只能找地方躲起来啊?老人常说,要孝顺啊,这样让长辈……”

    啪!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你个扑街是猪吗?!都说的是孝敬,你跟我讲孝顺?!顺你老母啊!要是听你的,坚毅仔直接陪我们一起坐牢好不好啊?!这样最顺啊!啐!白痴……”

    骂完之后,暴躁的年轻人顿时又道:“大家听我讲,坚毅是什么人?大学生!家里几个人能考上?!更何况坚毅回广州之后,也没少带大家发财,要不是突然闹出来这样的是事情,我们每日数钞票不知几开心!《花季雨季》半个月赚多少,不用我再多说?!坚毅是我们赖家的龙凤!你念书念不过他,发财发不过他,你凭什么质疑他?”

    说罢,此人更是直接道:“牢饭好吃吗?!嗯?!我就问大家,牢饭好吃吗?!现在坚毅救我们出去,大家都不说,都不提,怕什么?!我现在一句话,我要跟着坚毅混!族长那里,你们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现在,继续去追坚毅,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

    “赞成!”

    “赞……赞成!”

    十几个青年,紧急地开了个小会,尽管还是有两个人退出,但大部队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车辙追去。

    他们也不傻,这时候不追,等到地方的官兵反应过来,那就没办法追了,只能东躲西藏。

    族长他们地盘大,但是人也多,到时候肯定要分开,因为一百来个人团在一起,肯定藏起来不方便。

    化整为零是很正常的事情。

    附近的也不是没有赖家的物业,甚至还有养外室小老婆的地方,有的是地窖地下室藏身。

    甚至南海县的排水渠,空间非常大,每年都能从中找到亡命之徒还有人贩子。

    很多“地下赌场”“地下钱庄”,是真的在地下,字面意义上的。

    化整为零,那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多了不少。

    只是看守所被人付之一炬,这种性质非常恶劣,赖家人只要有点经验的,就知道这一波劫难,怕是有的熬。

    ……

    罗浮山,这是一座界山,山的东边,便是循州;山的西边,便是广州。

    虽说隔开了增江和循江,但是这两条河,都是岭南省的重要水路,沿河的土地,比不上广州冲积平原那般肥沃,但也差不了多少。

    一百多年前,这里曾经设置过“岭南五州经略使”,后来则是改制为“中央进奏院巡察办公室岭南省分部”,当年为了保证安全,中央大员在这里安置了许多临时驻地。

    罗浮山这里,就有一处小镇,便是因此而形成。

    说是小镇,实际上却是六个交易市场。

    增江这一侧过来的,形成了药市、花鸟市、米市;循江,或者说河源水这一侧过来的,形成了洞天药市、珍珠市、沉香市。

    这六个交易市场的规模,仅次于广州的大型交易市场,往来的客商以及坐地户,成分、数量都极为复杂。

    当年在这里修建的建筑群,只要是为了安全,所以还是军事目的的,为了讨个吉利,命名为“崇岗”,外省来的,多是说“罗浮镇”,但是本地的,却是说“崇岗镇”。

    盖因“崇岗镇”这个名字,几百年前出过一个独臂将军,便是崇岗镇镇将王祖贤。

    大概是借了先人的威名,罗浮镇市场一直没出过什么动荡,哪怕闹过大海贼过境,也就是在循江南岸闹了一闹,连花鸟市场的一根鸟毛都没有惊落。

    而这一回,贞观三百零一年,一次诡异到不能再诡异的戒严,六个交易市场,只剩下沉香市还在运行。

    但即便是沉香市,也是小猫两三只,以往的阔佬,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曾经数以十万计算的客商,仿佛是一夜之间清空,萧条到了极点,若非罗浮山中的仙长们每天还要做功课撞钟,只怕是真的没了人气。

    车、船、马、牛、人,曾经的陆路、水路,到处都能见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现在,偶有车子在跑,不是挂着广州都督府的旗帜,就是贴好了税务局的招牌。

    以往不起眼的货车,现在跑在路上,就显得有点扎眼。

    “这时候还有货车?”

    “应该是拉米的嘛,现在差佬胃口大,米市还能赚点欠账喽。”

    “不是,戒严还能跑这种车?不是应该在码头吗?”

    “你眼瞎了啊,拉煤的嘛,怎么不能跑。”

    “拉煤的车来米市?”

    “喂,你不是?又不是差佬长官吃,小弟喽啰吃,怕什么?吃点煤灰煤渣又不会死。”

    “……”

    伴随“嗤嗤”声,半道补水的货车,还是稳稳当当地往前开。

    能够在“江南洲”拉煤的货车,其实都是改装过的,悬挂都要比一般的车强,耐造是第一位,其余性能再说。

    “肥哥!我还没有玩过大铳啊,鸟铳我就玩过,大铳我怕玩不好啊。”

    “……”

    一脸无语的赖坚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在看守所没有跟着,结果顺着车辙追了上来。

    上车的时候,已经一个个宛若死狗。

    要不是车上还有个小小的煤炉可以生火煮饭,临时给他们补一点米面,只怕是真的要饿晕过去。

    “你白痴吗?吓唬人用的啊,真让你过去放铳?!”

    赖三骂了一声,又看着赖坚毅,“阿坚,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

    “三哥,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啊,都已经过了增江,现在天都要快黑了,你看到前面的路牌了吗?从这里上去,就是‘癞痢石水库’啊。”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赖三现在是各种小心谨慎,唯恐赖坚毅带着他们顺着增江逆流而上,然而直奔增城县。

    泉山,就是在增城县。

    那里有冯家的大规模产业,真去那里的话,有口饭吃是没问题,但肯定要受冯家人管。

    赖三常年在赖家村生活,自然清楚一旦受了东家的管,那就真的要身不由己。

    一路上,赖坚毅也把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说了一通,完全就是让他这个赖家少爷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卖命没问题,但赖坚毅尚且如此,他赖三比赖坚毅金贵?只怕到时候选炮灰,他就是第一个上。

    带了脑子出来闹事,想法自然是面面俱到,细微之处,也都有了权衡。

    “那就好、那就好……”

    赖三抱着手中的大铳,拍着枪管郑重道:“阿坚,我谁都不认,我就认你啊。”

    “放心三哥,哪怕是去海丰落草为寇,我也不会让你白白给冯家卖命送死,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嗯。”

    松了口气的赖三点了点头,他年纪不小了,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一趟远门。

    他没有出过海,当然也不能说没有,跟着渔船打鱼,这种事情也是有的,但在海外闯荡,他并没有过。

    也没有坐过火车,真正长久在外面待过的地方,也就只是“紫石戍”,而那里,离家不过二十里地,往西坐船十几分钟,就能到番禺县境内。

    曾经赖三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准备,在一口气的支撑下,直接到了罗浮山,到了广州和循州的交界处。

    他都没有正经离开过南海县,而这一次,竟然都出了广州。

    内心期盼着赶紧安顿下来的赖三,心情不太好,心绪也不宁。

    若非赖坚毅还很沉稳,若非左右还有一堆的同行之人,他是真的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车斗载满了人,后头的板车上,左右也坐着人,看守所的看守阿华,穿着单衣蜷缩在板车上,看着被捆扎成粽子一般的“民团”。

    沉闷到了极点,天气也阴沉,而且快到夜里了。

    远处罗浮市场的光亮,并没有带给他们希冀,甚至还有一点点恐惧。

    有的人想着,那里会不会有官兵?

    有的人想着,那里是崇岗镇,或许还有驻军?如果有,怎么办?逃得掉吗?

    有的人想着,他们这些人,低调一点进入崇岗镇,应该也不会有人声张?

    各种想法,就像是沉闷的车斗,也变得无比沉闷。

    驾驶室内,叼着烟的“长毛仔”把握着方向盘,他看着前方,然后开口问旁边坐着的赖天佑:“阿叔,前面就是崇岗镇,阿叔有没有门路?”

    “珍珠市有个老板,是我战友,我先过去问他借点吃的用的。过了循州州界,还是要坐船的,再弄两条水泥船。”

    “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长毛仔”一只手攥着方向盘,一只手摸了一包烟,抖了抖,一支带着过滤嘴的烟抖了出来,“阿叔,食一支。”

    “多谢。”

    赖天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烟,叼在嘴上,拿起一盒火柴,擦燃之后,就眯着眼睛抽了两口。

    此时此刻赖天佑都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被抓,莫名其妙地被救,莫名其妙地跟着走,莫名其妙地来回转……

    “我这半辈子,就像一头牛,长毛仔,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啊,怎么不懂?牛是被赶着走的嘛。”

    “哈,你还真的懂。”

    笑了笑,赖天佑拍了拍“长毛仔”的肩膀,“我也没什么好想的,就跟着阿坚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阿叔想得开就好啊。”

    “长毛仔”咧嘴一笑,见前方道路又开始泥泞,便大声吼道,“前面路不好走,不过不要紧,还有两里路,就到崇岗镇!大家当点心,不要乱来!”

    “放心!”

    “好好开你的车啊!”

    “你当我们是白痴啊?”

    车斗里的人顿时骂骂咧咧,“长毛仔”也懒得对骂,只要安安稳稳过境,到了循江,就算是解脱了。

    过了一段泥泞的道路,略微颠簸,摇得众人连魂灵都要出窍,等到了石子路,又变得平整起来,然后就看到了一处岗亭。

    人是不多,不过停着汽车,显然是有上档次的人物在。

    “都当点心!要过卡了!”

    “长毛仔”再度喊了一声,车斗内的人都是紧张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是一股脑儿蹦跶出来,只是根本来不及去多想,也不允许他们去多想。

    货车就这么开了过去,等靠近了,“长毛仔”才发现岗亭并没有设卡,那汽车也是临时停靠休息的。

    松了口气,“长毛仔”便是安安稳稳地继续往前开。

    降低了速度过岗亭,却见那汽车旁边站着抽烟闲聊的几个人,冲他们这边有说有笑地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是‘民团’的人。”

    “还是个军官!”

    “什么?!军官?!”

    “难道是来抓我们的?”

    “你白痴啊,怎么可能是抓我们的?!我们才从看守所……”

    砰!

    一声铳响,整个岗亭顿时一颤,然后有个人在叫喊:“营长!营长!营长!!!!”

    “我叼!谁放的铳!”

    车斗内,后上车的暴躁青年此刻一脸煞白:“走火!走火啊!我都没有瞄准,我铳口都没有朝车外啊!它走火跳了一下铳口!不管我的事啊!”

    “冚家产!开火!”

    驾驶室内,赖天佑咬着半截烟,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直接将一人爆头。

    砰!

    砰!

    砰砰砰!!!!!

    顷刻间,这原本安安静静平平无奇的岗亭四周,宛若爆炒黄豆一般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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