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李学长一向急公好义,号称‘交大及时雨’,有些毕业的老学长,也受过他的帮助。听说去年还有学长返校,专门捐了几千册新书,都是记在李学长名下的。”

    阿才身旁的舍友,一脸激动地在那里说着,然而阿才神色淡然,只是看着丰神俊秀的学生会会长李珪,一边笑一边跟周围的拥趸们打着招呼。

    那派头,在阿才看来,可真是大得很,杀龙港的哪个局长出行,也就只有视察的时候,恐怕才有这样的场面。

    阿才盯着李珪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个家伙鬓毛微卷,不像是汉人,于是问道:“阿宾,学生会长,怎么看着有点高眉深目?”

    “嘘……”

    旁边的舍友阿宾,赶紧让阿才小点声,“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啦。阿才,你在别的地方,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

    “为什么?”

    “李学长很忌讳的,毕竟他祖上是波斯人。他看着其实还好,李学长的哥哥,那才叫夸张,都快长成‘达摩’模样,头顶全秃了不说,一脸的卷毛、鹰钩鼻,他在城里开的香店,以前被人说‘胡臭店’的。”

    “阿宾,你也是大一,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嘿嘿,我在街上勤工俭学,有个阿姨对我不错,是学校职工来着,所以知道的也就多一些。”

    “勤工俭学?”

    “对啊,阿才,要一起吗?”

    阿才摇了摇头,“我现在有营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带头大哥是北苍省状头,杀龙港‘大角哥’就是他。我一个月能赚不少的。”

    “是不是真的啊?阿才,我一个月能赚四块多,包两餐。”

    阿宾这么说的时候,眼睛盯着阿才,想从阿才脸上看到羡慕,然而阿才全然没有羡慕的样子,而是平静地说道:“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大佬有消息过来了,我回信给他之后,看他怎么说,要是能一起发财,大家是同学,没道理不带的。”

    “哇!阿才,你不要唬我啊,一个月能赚多少?”

    “不知道。”

    “蛤?”

    “是真的不知道,交州这里的物价,跟杀龙港有点不一样。我们那里,有时候用烧饼都能付账。以物易物为主,布匹还是能当钱用的。”

    “我的天,这杀龙港,可真是奇怪啊,听上去跟古代差不多。”

    “是有点像,但现金也是收的。之前还收大额……”

    哗啦啦啦啦!!!!!

    阿才话没有说完,就听大礼堂中,传来了惊人的掌声,主席台上,学生会会长李珪冲底下招了招手,然后大声道:“同学们,你们的呼声,我已经听到了。不仅仅是我,学生会的全体成员,都听到了。甚至学校的领导、教授、老师,也听到了。‘明达惨案’的发生,是我们大唐极其黑暗,极其可耻的一天!是……”

    主席台上,李珪开始了长篇大论的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依然维持着学生们的亢奋,只是,阿才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种家伙,他见得多了。

    在杀龙港,他见得多了。

    他一个小小少年,为什么要去懂这些那些有的没有的大道理?

    他一个小小少年,凭什么要让他去明白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大势?

    忽地,阿才黑着脸,攥着拳头向前走去。

    人群是如此的拥挤,大礼堂中的座椅,连成了一排又一排,没有人坐着,所有人都站着,到处都是人。

    除了学生,还有老师,还有校工。

    有的老师还在啧啧称赞,说什么“李珪风采,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之类的话,这本来是极好的夸赞之语,然而落在阿才的耳中,便是无比的刺耳,像是噪声一般。

    “阿才!”

    原本还不觉得如何,阿宾只是跟着阿才,但是跟着跟着,却发现阿才根本不理会他的呼喊,甚至周围簇拥的人群,都被阿才硬生生地挤开。

    好些亢奋的学生,还叫骂着别乱挤。

    “阿才!阿才!”

    阿宾急了,他发现阿才竟然往前挤得更加激烈,而且是冲着主席台去的。

    “阿才!阿才!你要干嘛?!”

    阿宾双目圆睁,他总觉得,这个跟他一个宿舍的同班同学,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同班同学,可能要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阿才!!!”

    阿宾的喊声根本没用,周围到处叫喊声,因为亢奋的学生们,现在都跟着学生会会长李珪喊口号。

    “严惩凶手!!!”

    李珪大声地喊着,挥舞着拳头,俨然就是一个斗士。

    “严惩凶手——”

    底下的学生们,也跟着呼喊起来。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台上台下,都是跟着呼喊,那种亢奋,那种激情,便是老师们都觉得热血沸腾。

    在将台的底下第一排,交州大学的领导们,则是满意地点点头,互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阿才靠近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副校长赞叹道:“李珪处理事情,还是要成熟得多啊。”

    “毕竟闹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就听李珪双手高举,向下压了一压,整个大礼堂的声音,不多时就降低了下来。

    阿才站定了身形,抬头看着李珪,却听李珪继续对着话筒说道:“同学们,‘明达惨案’发生之后,社会各界人士都极为关注,我们身为交州大学的学子,理应有一份报国为民之心。我知道,同学们都想现在将凶手,将暴徒,绳之以法。但是,游行也好,示威也罢,也需要准备,更需要了解真相,了解情况。同学们!等我们学生会,跟学校领导沟通之后,再决定以什么样的形式,去声援‘明达惨案’的受害者,大家说,好不好?!”

    “好!!!!”

    “我们听会长的!”

    “李学长说得对!什么事情都应该按规矩来!”

    伴随着李珪的话说完,响应者纷纷叫好,很快,前排的学生都是跟着响应,纷纷鼓掌叫好,连连点头称是。

    紧接着中后排的学生,也是跟着亢奋地叫好,俨然就是干了大事一样。

    看到李珪的表现,底下第一排的交州大学领导们,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更是赞叹有加:“李珪真是越来越老道了,将来要是去京城,起码也是个中央宣政院行走,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去中央进奏院行走学习。”

    “杜校长说得是,李……”

    “你干什么?!”

    “同学!这里是主席台!你干什么?!”

    “你不能上去!”

    “保安!保安!!”

    前排的学生,顿时看到了些微的骚乱,他们看到一个新生,直接将外套一扯,然后一拳就将一个老生打翻在地,身手极为矫健地冲上了主席台,然后看也不看李珪,一把夺过话筒,扯着话筒吼道:“扑你阿母!死人了啊!已经死人了啊!而你们,还在说什么形式,说什么沟通!人已经死了啊!!!!!”

    扯着嗓子的阿才,双目圆睁,冲着大礼堂底下不知道多少颗脑袋,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同学,这里是主席台,不是你应该来的……”

    “李学长!!!!!”

    阿才冲着李珪咆哮着,“李会长!!!!!”

    “同学……”

    “我大佬教过我一句话!有什么能力的时候!就做什么样的事!我!交州大学一年级新生蔡进才在此宣布!我要去州府抗议!我要去省府抗议!我不要什么沟通!我不要什么形式!我今天!今时!就要去安南省省府大门口!静坐!示威!抗议!”

    嘭!

    说完这句话,阿才重重地将话筒掼在主席台上,正当他要下去的时候,脸色大变的李珪拿起话筒大喊:“蔡同学!蔡学弟!你这样冲动行事,对大局没有好处!”

    听到李珪这句话,原本转过去的阿才,竟是慢慢地转了回来,然后盯着李珪,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然后宛若一头受了伤的豹子,声音嘶哑地从牙缝中蹦了出来。

    “李珪会长!我大佬还教过我一句话!”

    “年轻人!就该年轻气盛!”

    “年轻人!就该冲动!”

    “年轻人!就该热血沸腾!”

    “以前我没得选!”

    “今天我蔡进才!就是要选择冲动!”

    言罢,阿才猛然转身,根本没有用话筒,但是他的嗓门简直要将整个大礼堂都吼得发颤,“杀龙港蔡进才在此!谁敢跟我同往!”

    “……”

    “……”

    沉默,无尽的沉默。

    面对这个沉默,学生会会长李珪暗自松了口气,正待开口的时候,却听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爱州孙学兵!同往!”

    一人出列,身材削瘦,甚至还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他看上去是如此的瘦弱,简直就是典型的文弱书生。

    但是当他出列的那一刻,周围的同学,都是下意识地,主动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蔡同学,我……”

    “走!”

    阿才走过来的那一刻,才有些后悔,但是热血驱使着他,继续前进,他知道,怯弱会让他望而却步,但是如果连这种情况都做不到,他又如何再次面对杀龙港?!

    南海是如此的大,可却容不下他的街坊,他的邻居。

    “欢州周文刀!同往!”

    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学生,穿着黑色的制服,挤开人群之后,他猛地将制服外套脱了去,撕开了里面的衬衫衣袖,滋啦一声响,扯成了布条,缠绕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桂州龙咆!同往!”

    “西福州梁一山!同往!”

    “儋州百里淘!同往!”

    “崖州淳于君!同往!”

    ……

    一个个声音冒了出来,各式各样的学生,不同地方的学生,他们或是高大或是瘦弱或是英俊或是粗犷,但都是在这一刹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是冲动选择了他们,是他们选择了冲动!

    他们是少年!他们是青年!

    什么大局!什么形式!什么沟通!

    滚他娘的!

    年轻,就应该气盛!

    “我也同往!”

    “我也同往!”

    “我也去!”

    “我也去!”

    “我也去!”

    整个大礼堂的气氛,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校的领导们直接懵了,这种情况,他们办学教学几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

    “不行!不能让学生们去!”

    有个副校长,如何大喊着,“快去阻止他们!”

    仿佛是听到了这声大喊,阿才再度高呼:“我大佬北苍省状头王角!谁敢拦我——”

    这一嗓子喊出来,原本想要强行阻止的副校长,竟然身形一滞,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神情更是千变万化,那种瞻前顾后的模样,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到这一幕,原本在前几排的学生们,顿时也大叫起来:“我也去!”

    “大家同往!”

    “同往!”

    “同往!”

    呼声是如此的猛烈,在走出大礼堂之后,阿才将外套一脱,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已经多了舍友阿宾,将他的外套接过去之后,阿宾极为亢奋地喊道:“才哥!我们现在做什么?!”

    “去省府!去街上!去抗议!去控诉!”

    唰!

    阿才猛地将自己的衣袖也扯了下来,旁人都以为他要学欢州学生周文刀,然而阿才的的确确也将衣袖缠在了额头上,但是,在此之前,他却是直接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水,在白净的衣袖上,重重地划出了一条血痕!

    哗啦!

    风乍起,带血的头巾,随风而动。

    杀龙港的曾经少年,此时此刻,眼神无比的坚定。

    他知道,他是冲动的!

    他知道,这样做,或许是没有结果的!

    但是,他愤怒!

    但是,他很愤怒!

    “严惩凶手——”

    攥着拳头,无视着大量的血水从拳头缝隙中滑落,顺着并不算强壮的臂膀,缓缓地滑落,周围的学生们,竟是感受到了比之前在大礼堂中,学生会会长李珪,还要高亢、响亮、坚决的信念!

    “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

    整个交州大学,宛若平静的湖面,一刹那,暴风骤雨,雷霆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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