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梦……

    在梦里,海伦娜一遍遍唱着捕鲸人的歌,声音像塞壬般悠远,在湛蓝的诺欧通里来回飘荡。

    就像海浪的声音。

    哗啦……哗啦……

    听到海浪的声音,洛林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正躺在一栋天顶特别特别高的砖石建筑里,建筑的样子像塔,细长,笔直,只是塔里空空荡荡,唯有高高的尖顶透进天光,告诉他现在是白天。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却更想知道这座塔建立的目的。

    四壁都是空空荡荡的,建造的人难道从没想过怎么到塔尖的问题?

    如果那人恐高,原本就不想去塔尖,那他只需要造一间平房就可以了。

    这房子未免太小,挑高也太高了……

    “怎么会建成这样呢?”下意识的,他的问题脱口而出。

    边上有一个砂质的女声回答:“这里是黑港灯塔。原本墙上有梯子,后来烂了,塌下来时还砸死过人。”

    “那人真倒霉。”洛林嘀咕着扭头,对那个猫一样的咖啡色少女说,“好巧,又见面了。”

    少女一如既往地裹着那件肮脏的罩衣,只露出脸和手。

    她的手掌上把玩着一柄又薄又短的尖刀,一会儿舞出眼花缭乱的刀花,一会又让刀尖直起来,在修长的手指上轮番跳舞,看得人赏心悦目。

    洛林诚心夸奖:“你的刀玩得很好。”

    少女显然没有过多的谈性,只是淡淡说:“个人爱好。”

    “奇怪的爱好……”

    洛林皱着眉头撑起身子。

    他看见自己上身**,原先的衬衣被裁成细长的布条裏在身上,白、褐、白、褐,两色交错,像某种古怪的迷彩。

    “是你把我捞上来的?”

    “不算是。”

    少女弹指把短刀挑上半空,看着它落下来,咄一声插进两人之间,半刃入土。

    “不算?”

    “我去找吃的,在沙滩上看到你,就把你扛上来了。”

    “几天前?”

    “两天。”

    “伤是你裏的?”

    少女点了点头:“找到你的时候,你背上插着这把刀,刀法精湛,看起来像刺进心脏,却连一根血管都没伤到。”

    “刀法是他唯一的本事……”洛林苦笑了一声,“在船上的时候,他每餐分我三刀熏肉,总能顺着纹理削,又整,又薄,像纸片一样,特别吝啬。”

    “他?”

    “我的船长,一个普利茅茨的皮匠……最好的皮匠。”

    “皮匠为什么会成为你的船长?”

    “因为一个愚蠢的决定。”洛林痛苦地挪动身子,靠到墙壁,“真是的,就算为了儿子,他也该把船卖了好好做他的皮匠才对。他根本就不明白,海……是吃人的。”

    他靠着墙壁站起来,背部磨擦在粗糙的砖上,留下一条长长长长的新鲜血痕。

    少女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要干嘛?”

    “显而易见,我的船长是个懦弱的蠢货。他这辈子从没有反抗过什么,哪怕有一手好的出奇的刀法,也做不了合格的战士。”

    “所以他才把我们的船当成了死地,为了不让我跟着陪葬……”洛林摁住心口的伤,洒脱一笑,“我得去救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告诉他,这一刀很蠢,比他出海的决定更蠢。”

    “你知道去哪救?”

    “皮特先生开了家餐馆,名字叫作草味鹅肝。因为他幸运地还清了债务,理论上,这家餐馆应该还没来得及倒闭。”

    少女想了想:“是没有倒闭。他们的鹅肝很难吃,不过这两天的生菜不错。”

    “很荣幸能得到救命恩人的夸讲。”洛林摆手行了一个绅士礼,扶着墙,走向门。

    少女又问:“要是你的船长死了呢?”

    洛林的脚步顿了一下,轻声说:“我是尼奥尔德的孩子,血债,自然要血来偿。”

    少女?异道:“你是白人,居然不是上帝的信徒?”

    “维京人不需要上帝的祝福,我们只崇拜自己的先祖,是骄傲的异教徒。”

    丢下这句话,洛林慢慢挪动到门的位置,伸出手,够到把手。

    一道流光飞掷过来,擦着他的脸,咄一声刺到门上。

    少女在背后说:“我觉得你可能想雇一个帮手。”

    洛林挑了挑眉毛,回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咖啡少女:“知道么?我对帮手的要求比较高。”

    少女不说话,哗一声扯掉罩衣,露出一身奇特的装束。

    她的装束有些像后世的连衣裤,上身紧绷,衬出高挑窈窕的曲线,下身宽松,在膝以下缠住绑腿,显出紧致美好的小腿。

    整套衣服都是纯白色,亚麻面料,旧却干净。

    细小的连排扣集中在前胸,把衣服一分为二,两侧对称共缝着八个小口袋,每一个口袋又用包布的大扣罩住袋口。

    可它偏又不是完全对称。

    左手长袖紧扣在腕,右手无袖,露出少女咖啡色的手臂,以及大臂上那道既像山峰、又像匕首的简洁纹身。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纹身……”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海娜.耶斯拉,埃及人,也是阿萨辛。”

    ……

    阿萨辛派,一支起源于古波斯的神秘教派,首领被称为山中老人,曾是西方世界人人谈之色变的刺客组织。

    不过那并不是海娜的阿萨辛派。

    真正的阿萨辛派灭亡于蒙古人的西征,末代山中老人开城投降,鹰巢城被屠杀一空。

    阿萨辛的幸存者从此开始流亡。

    他们在西亚和北非一带活动,日渐转变成纯粹且零散的刺客,以父子传承的模式教授技艺,也不再拒绝天主教世界的雇佣。

    海娜的父亲就是一个阿萨辛,她和她的弟弟接受了传承,一家三口共组成一个小小的刺客联盟。

    三年前,他们受一个法国人的雇佣刺杀他族中的竞争者,事成之后,雇主为了洗脱嫌弃,选择过河拆桥。

    海娜的父亲力战而死,当时十四岁的海娜带着十三岁的弟弟逃进黑港,躲过了追杀。

    然而她的弟弟在逃跑过程中受了重伤,只坚持了几个月,也死了。

    海娜至此成为黑港的流浪者,凭借过人的身手,很快就在这片无法之地立下了脚。

    她的职业让她不至于过份憎恨天主教徒,但被出卖的经历,还有家破人亡的过往却让她无法再去信任天主教徒,尤其是那些遍布在黑港的法国人。

    所以她一直独来独往,偶尔接受一些雇佣,杀一些人,雇主也绝不会是上帝的信徒。

    这是她挑选顾客的怪癖,而恰好,洛林符合了这些奇怪的要求……

    听完她的自述,洛林靠着门苦笑。

    “海娜小姐,我认可你的能力,只是……我却不是合格的雇主,因为我的身上,没钱。”

    “我要那把刀。”

    “刀?”洛林看了眼耳边的小刀,“难道现在只需要一把没杀过人的剥皮刀,就可以雇阿萨辛拼命?”

    “这是把很好的刀。”海娜摇摇头,“而且刀是尾款,你的头款我已经收下了。”

    “黑面包?”

    “面包搭配鳕鱼,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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