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在这场感情里从来就没有对等的关系。

    主动权也从来不在她傅靖笙手上。

    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非是心里那层深深的恐惧作祟。

    没人知道,这半年,她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

    也没人能理解在她目睹江一言握着孟不悔的手腕的一刻,那种噩梦重临的恐慌和惊惧。

    那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感觉到自己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扭曲放大,扑面而来,一帧一帧交叠在一起,把她推向深渊。

    此刻,傅靖笙望着Nava挎着江一言的胳膊把他拽进舞池的样子,一口凉气吸入,梗在胸腔隐隐胀痛。

    很快她又笑了出来。

    这样也好……

    你走了,真好。

    我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着你什么时候会走了。

    Bijan见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舞池,以为她也想跳舞,伸手对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一起?”

    “不了。”傅靖笙轻轻摇头,恬然的笑意里流淌着三分捂不热的凉薄,“我录视频,你玩你的就好。”

    “那你想不想吃点什么?”Bijan很体贴地问,“在外面跑了一天,会不会饿?”

    他这么一说,傅靖笙确实感觉到胃里空空,遂点了下头。

    Bijan很快端来一盘牛肉,烤得外焦里嫩,端来时还冒着热气。

    他在她面前蹲下,将盘子举在她眼前。

    傅靖笙纠结了半天要不要伸手去撕一块肉。

    可她手里还拿着相机,放到地上黑灯瞎火的她怕被人不小心踩到,而且若是这样弄一手油,她一会儿可怎么拍照?

    Bijan看出了她的纠结,哈哈大笑道:“我来吧。”

    他将盘子搁在石头上,按着牛骨用力扯下一片干柴的瘦肉,马塞人吃肉不喜欢蘸调料,他就直接递到了傅靖笙嘴边,“你尝尝看能不能吃得惯,不喜欢的话等散了场我去找阿妈要点盐巴和胡椒给你送去。”

    傅靖笙略微觉得此举有点亲昵。

    但面前的青年眉眼开阔,神情坦荡,她突然想起他们是个率真随性的民族,也不扭捏了,说了句谢谢便就着他的手,叼走了肉。

    舞池里,有人眸光幽邃地望着这一幕,唇角抿得平直。

    “你在看什么?”Nava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奇怪地循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

    三两成群的男女在树下休息,边聊天边吃着东西。

    她若有所思,“你是不是饿了?”

    “没。”薄如寒刃的唇缝里漠漠吐出这一个字眼,视线也跟着收回来,“继续吧。”

    “继续?你的胳膊受得了?”Nava问。

    男人淡笑,“这没什么。”

    “没什么是吧?”Nava顺着他的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既然没什么,那就来点难度大的,看你还逞能!”

    她边说边勾住了男人的胳膊,感受到他不着痕迹地一躲,她更用力地拽住不让他躲开,“这是我们的传统,只有最受欢迎最受爱戴的客人才能享受得到的礼遇。”

    “是吗?”江一言面不改色地回她的话,眼尾略微缩紧,余光定格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女孩正在树下笑得开怀。

    她身前,青年手拿一根木杖跳着舞,舞步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却充满蓬勃的朝气。

    他边唱边跳,歌喉嘹亮。

    傅靖笙是真被Bijan逗得忍俊不禁。

    这是什么野蛮人的舞蹈啊?伸伸胳膊抬抬腿,手里的棍子时不常地敲一敲地面。

    商场门口的广场舞都比这个有条理好吧。

    “你别笑了。”Bijan插着腰,一脸无奈,从他开始跳她就一直在笑,搞得他都开始怀疑本民族的舞蹈是不是有点太降智了。

    “不好意思。”傅靖笙捂着嘴,忍着笑意,举着相机的手不停哆嗦,“你再来一次,刚才有几个镜头没录上。”

    “还再来一次?”青年眉毛一吊,故作生气,“刚才给你展示的那可是求偶的舞蹈。小丫头,终身大事是能随随便便说来几次就来几次的吗?”

    傅靖笙唇角一抿,把笑容全都憋了回去,举着手发誓道:“我保证这次不笑了行不行?”

    “不行。”

    Bijan用棍子一戳地面,坐在了石头上,任她怎么保证怎么哄都不肯再跳。

    傅靖笙又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他才轻咳一声,肌理分明的手臂扬起,隔着夜幕指向舞池里的男男女女。

    “你去拍他们。”Bijan说,“Nava和她旁边那几个小姑娘现在跳的就是了。这种舞其实是和动物们学的,每到繁殖的季节,两个同性会相互争斗、打架,更强的一方才能获得和异性的交配权。慢慢地,祖先把他们的动作柔化成了舞蹈流传下来,不过含义不变,都是为了求偶。”

    女孩抬眸望过去。

    舞池里,Nava正和几个同民族的小姑娘斗舞。

    你来我往的动作,眼神能擦出火花,倒真像是在“打架”。

    目光稍稍一错,她看到了被“争斗”的主角。

    江一言。

    Bijan看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变了,“她们不会是来真的吧?”

    部落里来客人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跳舞展示给客人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会认真。

    但这次不同。

    包括Nava在内,每个女孩手里拿的都是自己身上的饰物。

    那是父母送给她们的成年礼,受过大祭司的祝福,是很贵重的礼物。

    傅靖笙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她见Bijan一直盯着女孩们手里亮晶晶的饰物,大概也明白了那东西有与众不同的含义。

    Bijan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跑向那边,傅靖笙举着相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踟蹰了片刻,她还是心情复杂地追了上去。

    她们斗得火热,不止Bijan,很多人都发现了这场斗舞的不寻常,纷纷凑了过来。

    Nava身姿矫健,无论从体型还是体格来说都是这群女孩里最优秀的。

    大家都不是她的敌手,渐渐落败,用不甘心的眼神看看她,又看看江一言。

    她斗赢了最后一个,骄傲地一扬下巴,周围掌声雷动。

    族人开始带头起哄:“把你的信物送给他!送给他!送给他!”

    Bijan铁青着脸拨开人群走到中央,一把抓住Nava的手,“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她们对着客人胡闹就算了,你怎么能和她们一起闹?”

    Nava刚刚剧烈运动完,身上汗如雨下,黝黑的皮肤透着微红,仿佛一颗夜明珠,美丽夺人。

    她一眼扫过去,不悦道:“我闹什么了?”

    “你不会真打算把你的信物给一个外族人吧?”

    “那又怎么了?”Nava甩开他的胳膊,“谁规定我们只能嫁给自己族里的人了?”

    Bijan的脸色愈发难看,目光如炬狠狠灼烧着她的面孔,“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道他叫什么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你难道还想让他带着你一起走?”

    Nava冷笑,“我也不会在这个穷困落魄的村子里呆一辈子,我已经去城里上学了,我会有更好的发展!你让开!这和你没关系!”

    傅靖笙手里的相机还在不停记录着面前男女歇斯底里的一幕。

    天色昏暗,有些人眼看不清的东西,镜头却更加细腻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比如,Bijan怒不可遏的眉目之间,深深镌刻的一缕沉痛。

    傅靖笙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她把Bijan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抽丝剥茧、毫发毕现的难过。

    这时Bijan突然换了种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双目死攫着Nava的脸,问她:“你对他有意,你知道他看不看得上你?他喜欢的是他家小姐,不是你!”

    一句话,让一旁的傅靖笙猝然愣住。

    Nava果然被他逼得下不来台,眼里的怒意和委屈连成一片,她咬牙道:“他喜不喜欢我你又知道了?他不喜欢我怎么会和我跳舞,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从他家小姐房间里搬出来住进我家里?他今天还问过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难道还不够?”

    “好啊,那你把你的信物给他,看他会不会接!”

    “不用你说我也会给!”Nava彻底怒了,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递到了江一言眼前。

    男人敛眉低目,瞧着她递来的东西,深如古泽的眼瞳里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无人能分辨出来。

    周围人随着他们一起屏住呼吸。

    傅靖笙的眼皮也轻跳了下,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接着吧,接吧!”人群中有人低声说。

    须臾之后,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纷纷议论,“Nava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最能干的姑娘……”

    “江先生。”Nava用不怎么地道的中文念着他的名字。

    别人不清楚,傅靖笙却能听出来,这是真下足了功夫。

    Nava一眼望进男人寂寂无波的黑眸,语速极快地问:“Bijan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喜欢你家小姐?她有什么好的?她除了刁难你气你骂你让你难过伤心之外她还会什么,那种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千金小姐,她可曾为你考虑过半分?你忘了昨天你是怎么受着重伤来到我家的?”

    她这一问,看热闹的人群又纷纷将注意力转向了一边缄默不言的傅靖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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