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笙想过她会生气,没想过她会这么生气,无奈又无力地辩解:“其实还好嘛,我只是有一点点紫外线过敏,涂了防晒再裹严实些没问题的……”

    顾向晚气不打一处来,看见她这不成气候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道:“是,我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才拿你当个瓷娃娃捧着。”

    傅靖笙扬起一个美丽到足以打动人心的笑:“晚晚……”

    顾向晚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撤远了些,用手推着她的肩膀防止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你别叫我啊,滚开!”

    傅靖笙还待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又响了,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皮无端跳了跳,“喂?”

    “是我,Mars.”

    对面平静淡漠的一句话让傅靖笙有几分出神。

    不知何时,萨里在她面前已经不会以姓氏自称,而是默许她喊他的名字了。

    不过他离开以后,从未主动和她有过联系,傅靖笙垂下眼帘,学着他的语气淡淡问:“有什么事吗?”

    “新闻你应该看过了。”对方沉声道,“不过,刚刚发生了一件我和我的团队都始料未及的事,事关重大,你必须知情。”

    顾向晚只看到拿着手机的女孩前一秒钟还轻微漾着笑纹的嘴角突然就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尾挑出锋锐冷艳的弧光,“你说什么?”

    ……

    意大利,米兰。

    城市外围的郊区里,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庄园,雕花的铁栏,笔直的甬道,石松参天,百花争艳,不少酷爱古典艺术的业内人士都知道这里是某位神秘的企业家名下的一座“藏宝阁”,收藏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贝,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些珍贵的艺术品的,但庄园的面积总是在不停地扩大,藏品也越来越多。

    每年,这位企业家都会进行一次展出和拍卖。

    一街之隔的幽静的餐厅里,男人静坐在窗边,鹰隼般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一辆辆豪车依次行驶进入这座神秘的庄园。

    这场景倒映在他静止不动的眼波里,形成一个墨绿的漩涡,渐渐的,深处析出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阴沉。

    “路易公子。”旁边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保镖扶了下耳中的无线耳机,道,“目标出现了,我们直接带人——”

    路易勾唇,回过头来,手下只觉得脊背一寒,立刻低下头去。

    男人不紧不慢地笑道:“那老狐狸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杀我,你劝我直接带人冲进去,有意思。”

    他把玩着手上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扳指,那是他几年前夺下美第奇家继承权时从他哥哥手上摘下来的,一同被砍下的,还有他哥哥的手指。

    “这东西倒是谁都想要,你喜不喜欢?”他笑问。

    手下一个激灵,蓦地跪倒在地,“公子,我不敢。”

    路易敛起笑容,温和阴柔的五官刹那间变得凌厉肃杀,“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你也配觊觎它?”

    他低眉,手下跪在他面前不停地哆嗦。

    路易忽然觉得无趣。

    他回头望着那扇雕花大门,想起的却是两年前在教堂里救过的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被人惧怕不等于被人尊敬,更不等于被人承认,以德服人四个字,你听说过吗。】

    这番论调,明明他是不屑一顾的,却不知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来。

    呵,是因为他出身卑贱吗?所以在他谋权篡位以后,身边这些手下纷纷露出了野心,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他们似乎是觉得,他可以,他们便都可以。

    唇畔划过讽刺入骨的笑,怎么会是谁都可以呢,江姗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

    男人边想,边把各种注射剂和胶囊裹在一个轻便的小包里,塞入风衣的内衬,又掏出两把不同制式的枪和军刀别在腰间。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面不改色。

    手下没有得到任何吩咐,就这么愣愣看着他收拾行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愕然道:“路易公子,您要一个人进去?!”

    那里面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有多危险根本无法言说。

    男人却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下,问他:“我不进去就能苟且安生吗?”

    手下沉默。

    不能。

    这是圣座交代下来的事情。完不成任务,就算他贵为美第奇公爵,也救不了他。

    他就是江姗磨出来的一把刀。这个位置,是她打造的刀鞘,无论谁来接替美第奇大公的位置都可以,只要为她所用、做她的走狗、乖乖听话给她卖命就是。

    “可是您要怎么进去呢?”手下问。

    路易看着窗外那道纤细清瘦的身影,一怔,目光随即拉远,意味深长:“我进不去,有人进得去。”

    路易本来也是打算抓个有请柬的人带他进去的,只是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脑子里想的人,下一秒竟然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孟不悔看着眼前车队的长龙,叹了口气,轻声对司机说:“算了,我就在这里下车自己走过去吧,不要迟到了。”

    司机皱眉,“大小姐……”

    “没事,你先去停车,车牌号之前报给过主办方,他们会放你进去的,一会儿直接来拍卖厅找我。”

    “是。”

    孟不悔下了车,瞧着远在三四百米开外的庭院大门,细眉轻颦,正想走过去,手腕蓦地让人攥住,力道大得仿佛能把她骨头折断,她吃痛回头,整个人就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被按进了一旁不起眼的小巷里。

    她一惊,刚要叫人,男人的手掌便盖住了她的嘴,低促道:“别叫。”

    这声音耳熟得很,像发酵过的红酒,浓醇誘人,孟不悔怔然抬头对上那双墨绿色的瞳孔,灵魂都好似震了一震。

    “又见面了。”他似笑非笑,“小姐。”

    路易睨着她的脸,发现这小女人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来。

    没有惊惶失措,没有喜悦仰慕,什么都没有,却莫名的让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初遇时她那股慵懒倦怠不着痕迹的——嫌弃。

    “啧。”他一扯嘴角,一个音节拉得很长,“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要去参加拍卖会?”

    孟不悔手里确实还拿着请柬,这会儿跟他说自己不是去参加拍卖会的,谁会信?

    她露出一个清婉温和的微笑:“公爵大人有事?”

    “有。”男人声线微冷,“带我进去。”

    孟不悔有点不明所以,“以您的身份,在意大利不是横着走么。”她垂眸莞尔,“您要进去是他们该感到蓬荜生辉才对,还需要我带?”

    他也笑,面容温和妖异,说出来的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分量重,“小姐,我没多少时间跟你废话。”

    他说完这话,孟不悔感觉到小腹上被人抵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低头,看到了黑色的枪管,而他还是从容含笑,仿佛做出这样残忍威胁的事情的手并不是他的,“带我进去,嗯?”

    孟不悔在细微的一霎间几乎看到他手指有拢起即将扣动扳机的动作,她大骇,知道这男人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心有多冷,她想都不敢想。

    她咬牙答应:“我带你去就是了。”

    他便又泰然收回枪管,低笑:“还以为你有一身硬骨头,原来也这么怕死。”

    路易把枪藏回腰间,戴上墨镜,温柔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灼如焰火,低磁性感,“走吧,小姐,今天我是你的保镖。”

    ……

    孟不悔拿着请柬进了庄园,今天的客人很多,门卫分辨不清,所以只认请柬,又因着她只带了路易一个随行,门卫便也想太多,很容易就放她进去了。

    这里比她想象中大很多,虽然不知庄园的主人是谁,不过能猜到一定是个圈里人,不然也不会将请柬送到了远在内陆的她父亲孟清平手上——孟清平经商的规模不大,只在艺术鉴赏的圈子里赫赫有名,知道他名气的,大多都是同好。

    她想着,身边行过一位贵妇装扮的欧洲女人,手里还牵着个小孩。

    那孩子调皮,直接甩开母亲的手往前跑去,却被什么绊了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夫人大惊,四下一望,保镖不在身边,她穿着繁复的宫廷装,拿着遮阳伞,根本抱不起这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她很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不远处传来女人沉静温凉的嗓音:“阿黄,去把那位小公子扶起来。”

    夫人愣住,回头,只见一个满身书卷气的东方女人静立在石板路上,身着长裙,发如泼墨,寡白得像世外之人,又像是从工笔画里走出来的谪仙神女。

    不过,她身边那位白人保镖就没有这么让人心旷神怡了。

    隔着厚厚的墨镜都能体会到轮廓里即将破壁而出的阴鸷和冷厉,他岑薄冷削的唇拉开一道锋利而嘲弄的弧线:“你在跟谁说话?”

    路易看到身旁这小女人朝那位夫人温和一笑,转过脸来看着他时,笑容依然人畜无害,单纯无辜得很,“跟你呀,阿黄,我让你去帮那位夫人把她家的小公子扶起来。”

    路易鹰眸一眯,手在空气中紧紧一攥拳,才抑制住自己想掐住她脖子的冲动,沉声问:“谁是阿黄?”

    “你。”孟不悔笑,“你不叫阿黄叫什么,难道叫路易·美——”

    “闭嘴!”

    男人沉声一喝,那位夫人的眼皮都跟着跳了三跳,目光染了几缕复杂。

    “管家从哪给我找的这么不听话的保镖。”孟不悔淡淡道,“等他来了我让他帮我换一位,你等着下岗吧。”

    只听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他盯着她的眼神被墨镜的深黑镜片过滤,显得更加冷枭阴翳。

    “你去不去啊?”孟不悔温静地笑。

    片刻,男人迈开长腿,修长冷峻的身影盖住了男孩头顶的一片阳光。

    小孩愣愣望着他,刚要哭就听他极其冷漠的声音从头顶砸了下来,明明是最浪漫最具抑扬顿挫的意大利语,从他两片薄唇里吐出来却硬如刀剑:“想死你就接着哭。”

    小孩哭都不敢哭了。

    他厌恶地看了这脸上鼻涕眼泪流到一起的孩子,一旁女人还得寸进尺地笑着提醒:“我让你把他扶起来。”

    夫人才缓过神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来……路易,你能不能站起来?”

    小孩不吭声。

    孟不悔微讶,这小孩也叫路易?

    “妈妈很爱你,可是妈妈现在没法扶你。路易乖,你是世界上最勇敢最优秀的孩子,自己站起来好吗?”夫人继续道。

    男人笔挺的身影僵了僵。

    孟不悔见他好像是真挺厌恶孩子的,暗叹一口气,自己走上前把小路易抱了起来。

    可是六七岁的孩子到底也不轻,她抱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自己都摔了,腰肢却被人扣进怀里,男人俊脸一沉,胳膊迅速伸出去,四平八稳地抱住了她和孩子。

    夫人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掩唇笑了:“你们看着就像一家人一样。”

    孟不悔呆了呆,抬眼望他,没想到男人脸上也闪过愕然,却很快被烦躁和冷怒绞碎。

    他垂下眉眼,冷厉警告她:“细胳膊细腿的你想抱谁?你有他一半重?”

    孟不悔却无端从他的警告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别给我惹事。

    说着,他便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在地上。

    孟不悔失神瞧着他的动作,唇角不觉一翘。

    “笑什么?”男人冷冷问。

    孟不悔轻声答:“我还以为,以我们路易·美——哦不,阿黄,”她眼角眉梢化开融融的笑,“以我们阿黄的臭脾气,会直接把小路易扔在地上呢……”

    男人眉心一蹙,似被她说中了什么,唇畔沉下去,顺带把女人从怀里挥开,“离我远点。”

    夫人面上闪过迟疑,道了谢后,犹豫半晌,还是道:“小姐,那个名字,在这里还是少提。”

    “嗯?”

    “我说,那位大人的名字。”夫人走到她身边,用只有几人能听清的话音,小声说,“你可能不知道,那位大人最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谈论他。要是被他听见了,你就惨了。”

    孟不悔反应过来了,她说的是她提过两次但都没说完的那个名字。

    路易·美第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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