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自从怀孕当了母亲以后,心软得不行。

    尤其是,印象里顾千秋是那么一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笑着三两下解决。此时再看到她惶惶落泪的样子,巨大的反差惹得段子矜很是心疼。

    “我先带你去买个手机。”心疼归心疼,并不影响段子矜谨慎周全的作风,“然后送你去G市避避风头,那里除了有点偏僻之外什么都好,村子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常上网,你也不用担心。等这阵子过了,你想回来还是想去别的地方,再和我联系,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帮你。”

    千秋素来是酒桌宴会上的花蝴蝶,追她的男人能把郁城这条江都填平,她什么样大的手笔没见过?

    但是,人在绝境,段子矜一点真心实意的帮助便让她感动到险些落泪。

    “我自己还有些存款,不用这样。”千秋脸上微红,别扭道,“真的不用帮我到这个地步。”

    “没事。”段子矜皮笑肉不笑,“你放心花,反正公司的钱就是邵玉城的钱,他自己做的孽,你还给他省什么?”

    顾千秋一怔,段子矜倒提醒她了,如果她在外地取自己账户里的钱,很容易就能被人找出来。

    不管是顾家,还是邵玉城,想找她的人总能找到。

    于是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段子矜摆手,“不麻烦。”

    顾千秋犹豫了下,道:“我还有个请求……”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的去向。”段子矜猜到她要说什么,先一步承诺。

    顾千秋心中一暖,“谢谢。”

    傍晚,段子矜从唐季迟那里借了个靠谱的司机,亲自送她离开。

    路过江边时,顾千秋忽然打开了车窗,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

    那是邵玉城假扮情侣时给她的那枚戒指,后来他又想要回去,那晚在Day.off,她便还给了他。

    可后来他们醉酒纠缠时,他却又将戒指推进了她的无名指。

    她就一直戴着,忘了摘。

    说是忘了,也许,是想借此怀念什么。

    顾千秋盯着戒指看了许久,闭着眼,将它扔了出去。

    夕阳残红如血,光照大地。

    就连戒指上不怎么值钱的假钻,折射着天地间磅礴深厚的橙色光晕,刹那间也美若灵犀。

    这一刹那,大约是它最闪闪发亮的时刻。

    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眼间就落入浩渺的烟波之中。

    车窗外的风吹着顾千秋的长发,段子矜坐在一旁,沉默地望着她双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

    顾家的丑闻让郁城又一次炸锅了。

    沸沸扬扬,传得满世界都是。

    视频里顾千钧衣着完好,反倒是顾二小姐不着寸缕。再加上顾家为了保全大儿子的颜面,自然把锅都甩给了那个不见踪影、畏罪潜逃的二小姐,吃瓜群众们甚至把她是私生女的事都扒了出来。

    “顾千秋”三个字从此跌落神坛。

    他们轻鄙她的出身,唾骂她的下贱,怎么难听怎么来。

    邵玉城在家里也听闻父母提起这件事,众人无不是一脸诧异和痛怒。

    “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城儿,你离她远一点,知人知面不知心!”

    邵玉城的大姐坐在沙发上玩pad,听到母亲这话,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等着自己这个脾气暴躁的弟弟再和母亲呛起来。

    她们一家都很清楚,顾千秋对她们邵家的小公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他心上的逆鳞,碰都碰不得的那种。

    可这次,邵玉城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阴沉着脸走回了卧室。

    他的大姐和二姐相互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同样的惊讶。

    他什么都没说,难道传闻是真的?

    邵玉城回到卧室里,把手机电脑全关了,固定电话的线也拔掉。

    今天这事,在外人看来就是他领着一群记者跑去曝光了顾千秋的丑事,自然会有一群好事之徒跑来找他这个第一发现人打听情况。他不想让任何人看笑话,就连关心都不想听。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又暗觉不对。

    下午从酒店离开,他去了趟研究所,在所里的中枢数据库里发现了几张蹊跷的照片。

    照片里是尚未启用的实验基地,有两拨黑衣人先后在那里聚集,第一批人留下了一堆东西,第二批人拉走了那堆东西。

    他们并没有触碰基地的核心设备,反倒像是只把那里当成个简单隐蔽的交易场所一样。

    确定基地没有问题,邵玉城稍微安下心来,正准备吩咐加强安保,突然却想起了几个月前似乎有人旁敲侧击地找他打听过这个基地是否启用的事。

    黑眸间掠过一丝沉凝的思考,邵玉城从床上起身,披上外套,又回了所里。

    他输入密码打开数据库,放大了那张照片,不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别人也许光凭这张模糊的图像无法辨识出来,但邵玉城见过这个人,并且印象非常深刻——

    那是几年前顾千秋生日那天,他在她家门口见过的那个身材肥胖的老男人,是她的姑父!

    再回想起今天的重重疑云,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件事绝对和顾家有关!

    他加密了所有文件,独自开车去了研究所在江畔的实验基地。

    大门紧锁,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邵玉城驱车进去,找到照片里的位置,在地板上发现了些不寻常的痕迹。

    他伸手一捻,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目光登时冷峻下来。

    是硝土。

    不必再查证,他也猜到那几箱东西是什么了。

    私贩军火,一本万利的死罪。

    他立马联系商伯旸喊来了陆君昊。

    邵家世代从商,到底还是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陆家不同,和军队火药打交道的事,交给他们准没错。

    二人赶来时,邵玉城已经在江边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

    陆君昊一来就直奔仓库,商伯旸却走到邵玉城身边。

    他也听到今天下午的风言风语了,可他毕竟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问他:“喝酒吗?”

    语气是他一贯的刻板沉闷,灌入冰冷的江风,寒意袭人。

    邵玉城摇头,抬手指着后面的仓库,“先把里面的事解决了。”

    “我看你现在不太静得下心。”

    邵玉城僵了僵。

    怎么,他的暴躁连商伯旸这种情感迟钝的男人都看得出来了吗?

    他没吭声,商伯旸比他话还少,冷着张脸像个阎罗王,同样沉默地望着江水。

    不一会儿,陆君昊从仓库出来了,问邵玉城:“可以确定了,还有别的线索吗?”

    “有照片。”

    陆君昊道:“那最好不过,照片清晰度如何?能看清脸吗?”

    “不能,但我知道是谁。”邵玉城道,“直接差人去抓就可以。”

    陆君昊很快按他说的做了,可得到的反馈却很意外——那个姓黄的男人今天下午出了门之后再也没回去过,电话也打不通,没人知道他在哪。

    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陆君昊常年与各种黑社会打交道,对这种卸磨杀驴的套路司空见惯,最先问道:“他会不会已经被人做掉了?”

    “这就说明他还不是幕后最大的BOSS。”邵玉城接口。

    商伯旸面覆寒霜,“他身边还有什么经常接触的人?”

    “顾家人。”邵玉城道。

    “去顾家查。”陆君昊抬脚便走。

    商伯旸和邵玉城却没动。

    陆君昊朝他们挑眉,“怎么?”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邵玉城摆摆手,“我就是个小市民,无官无职的。不过就是这件事搞到我的地盘上、刚巧被我发现,我好心通知你们一声而已。”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驱车离开。

    陆君昊看向商伯旸,后者依然满脸淡漠,五官好像天生就不会动一样,“你别看我,我也不去。”

    陆君昊轻轻“嘶”了一声,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顾家,是不是今天下午……”

    商伯旸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活在外星。”

    “那又怎么了?”陆君昊是真的不理解。

    “顾千秋是他女人。”商伯旸言简意赅地回答。

    “我操!”他瞪大眼睛,“你兄弟被绿了?”

    陆君昊的口无遮拦换来商伯旸寒风凛凛的一记眼刀,“别他妈瞎说,我去看看他,剩下的你自己查吧。”

    ……

    段子矜本来想等邵玉城第二天来上班时好好教训他一下,结果左等右等,邵玉城一个星期没来了。

    后来她才听说,他是被家里禁足了,理由和叶楚、顾千秋脱不开关系,但具体如何,她也不清楚。

    这两天,邵家的下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某种诡异的气氛在家里蔓延——

    虽然她们家小少爷还是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笑嘻嘻地待人接物,可是老爷夫人却总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一派愁容不展。

    她们私下里找最好说话的大小姐打听,大小姐也不端架子,托着腮反问:“你们说,一个人如果断了一条胳膊,又哭又闹又喊疼,正不正常?”

    佣人们点头,“当然正常,多疼呢。”

    “那如果他不哭不闹不知道疼,每天还笑嘻嘻的,正不正常?”

    佣人们面面相觑,明白了大小姐的言外之意,苦恼道:“少爷他……不是已经和顾二小姐断绝关系了吗?”

    “是啊。”邵玉城的大姐搅着杯中的咖啡,“断绝关系才难受,他心里难受,爸妈比他还难受,我也一样。到底是家里从小宠到大的亲弟弟,他要是摔盆砸碗我倒还放心点。就怕他这么憋着,憋出毛病来。”

    “哎……”

    一群人正唉声叹气着,门铃忽然响了。

    佣人跑去看了一眼,道:“是商总。”

    “让他进来。”

    商伯旸对她点头示意。

    邵玉城的姐姐也不扭捏,指着二楼的房间道:“他在书房。”

    商伯旸推门而入。

    邵玉城正在看书,闻声皱了下眉,还是调侃道:“你们这群人真是被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少爷的书房,门都不敲就敢随便进来。”

    “邵玉城!”商伯旸冷冷道,“姓黄的死了,尸体被发现了。”

    邵玉城顿了下,放下书,“你怎么来了?”

    商伯旸不声不响地回望着他,目光犀利如刀剑,好像能劈开他眼中那些虚浮如镜花水月般的笑意。

    他见邵玉城打定了主意不接话,径自说了下去:“姓黄的是被枪杀的,有人在距离那里几公里的垃圾箱里捡到了一把枪,和他颅内取出的子弹口径一致,枪上有你的指纹。”

    邵玉城这下无法置若罔闻了,他想也不想道:“不可能。”

    他的枪都收在家里。

    说着,怕商伯旸不信,他还打开了抽屉的锁扣,展示给他看。

    商伯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

    邵玉城被他看得心都沉下去了,半晌,蹙眉问:“怎么会这样。”

    “有人想把锅扣在你头上,显而易见。”商伯旸道,“我们正在找人做鉴定,如果你真没碰过那把枪,应该可以鉴别出指纹是被人故意做上去的,但要花些时间。”

    “还有。”

    还有?邵玉城愕然听着商伯旸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有点不适应。

    他摸了摸下巴想,这大概是他认识商伯旸以来听他一次性说过的最多的一番话。

    “尸体不是在第一案发现场发现的,是后来被人刻意挪动过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烧了,凶手非常谨慎,怕留下蛛丝马迹。但是法医从他的头发上提取出了少量的地毯纤维,基本可以断定他死在顾千秋出事的酒店。”

    邵玉城猛地起身,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商伯旸懒得再费口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装听不见。

    邵玉城没装,他是真觉得脑子里轰鸣一片。

    死死按住桌沿稳住身体,邵玉城突然回忆起了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鸿运当头!”他低喝,“让陆君昊去鸿运当头查,去查地毯上有没有鲁米诺反应!”

    鲁米诺反应,刑侦学中鉴定血迹最权威的方式,灵敏度可达百万分之一。

    “有。”商伯旸明显是带着结论来的,目光幽邃,“他就是死在那间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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