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秋倒是淡然,“怎么这样盯着我?”

    她抬手撩了下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没有因为他的失言感到不快,反而坦然承认:“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喜欢钱。不过钱不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更喜欢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下去:“只可惜,我大概没那个福分,一辈子都得不到它。”

    这是邵玉城头一次在她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上捕捉到类似悲伤难过的情绪。

    一种顾千秋生来就好像没有的情绪。

    因为她太漂亮,所以在男人眼里,她的所有情绪都带着感染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浸透人心。

    邵玉城也是个男人,他也被她慑住了心魂。

    那一秒钟,他想像郁城所有追求过顾千秋的纨绔子弟那样,为她不顾一切、为她一掷千金,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傻事做尽也罢,只要能换她一笑。

    “是什么,告诉我。”他的声音终于嘶哑模糊,钝器划过地面也不过如此,“千秋,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你说出来,我全都给你找来。”

    顾千秋微微窒息了一霎。

    旋即莞尔,“算了吧,你找不来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找不来?”他急躁地坚持。

    “这是女人的秘密,我不会说,你也别再问。”

    这个秘密,告诉谁,都不会告诉你的,邵玉城。

    我最想要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

    那天晚上,在顾千秋的坚持下,邵玉城到底还是收下了那枚戒指。

    同样的,邵玉城不由分说把他为她选的项链给了她。

    倾城换倾城,不拖不欠,倒也公平。

    邵玉城的效率非常高,这是顾千秋唯一开口要求的事情,所以他不顾银行的工作时间,当天晚上就安排人把钱打到了她的账户。

    顾千秋看着户头里突然多出来的五十万,回他微信:“多了。”

    他说:“你留着用,女人有得是花钱的地方,你又刚入职,行头上不能让人看扁了。”

    顾千秋盯着那一行简简单单的字,捂着嘴想哭。

    她不知道这是邵玉城编了好半天的借口,她只想,叶楚真的厉害,能让一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成长到如此细心的地步。

    像邵玉城这样家境好、有实力的人,他若是打定主意把谁放在心尖上呵护,一定不会让那个人受一丁点伤害。

    当时顾千秋是那样想的。

    只是她不知道天意弄人,命运往往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把那些自以为是的笃定全都掀翻。

    ……

    又是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这两年里,粗心如邵玉城,也隐隐察觉到了顾千秋似乎在故意避着他。

    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只要他喊她就会出来,乖乖坐在他的车上,问也不问目的地是哪里。不管他把她带到哪,她都会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

    尤其是最近一年,她拒绝了很多次邵玉城的邀请。

    不过那些邀请,多半都是闲暇之余和一群狐朋狗友们喝酒打牌唱唱K。

    真正让邵玉城在意的,是今年他的生日,顾千秋依然没来。

    聚会的地点,订在了江北那一大片由邵家开发的商娱一体化区域里最豪华、最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它在江之阳侧,与水相伴,水自古以来便主财运,那个地方又是郁城地理位置的中心,是绝佳的块风水宝地。

    据说曾经郁城的市区划分与现在不同,城市的行政中心其实被定在了另一个地方,但是因为这里实在繁华,越来越多的大商场、大品牌、房地产商逐渐在这里落户、开发,生生把这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市中心,后来连市政府都迁到了附近。

    邵家也因此飞黄腾达,门楣光耀起来。

    当然,这都是邵玉城的爷爷和父辈的杰作,与他本人无甚干系。

    这个宴会厅,也被普通老百姓称为滨江酒店,俗气又响亮。

    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有个风雅万千的名字——

    结海楼。

    这里……

    邵玉城望着酒店大厅里雕梁画栋、无比精致的装潢,视线却久久停留在那副雕刻在厅门的诗句上。

    从18岁开始,他就一直想再来这里一次。

    不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而是和顾千秋,两个人。

    今年他26岁了,是事业有成的一年,父母大肆张罗了一番,请了许多绅士名流、世家淑女。商伯旸、傅言、江临自然也在其列,而顾千秋作为他从小最好的“朋友”,又是父母一直喜欢的邻家女孩,怎么可能收不到请柬呢。

    但是她没有来。

    那天顾千秋在公司加班到很晚,顾千钧派的司机等在楼下,连礼服都为她准备好了,让她忙完马上过去。

    顾千秋犹豫了下,回复:算了吧。

    顾千钧在宴会厅里,扫了眼手机上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邵玉城和他身边那个只能算是清秀的女孩,手指飞快而无声地敲下一句:因为他女朋友?

    顾千秋没回。

    顾千钧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秒接,应该是一直看着手机,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复。

    “过来。”他只有两个字。

    顾千秋失笑,“哥,你别为难我了,我这边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完呢。”

    “别拿这种拙劣的借口糊弄我。”顾千钧一针见血道,“每天派给你的工作都是我过眼的,除非你今天白天什么都没干,否则没有加班的道理。”

    顾千秋哑口无言。

    捏了捏眉心,想,她还真是一个白天什么都没干。

    “你跟她计较什么。”顾千钧淡漠的嗓音透过无线电波,变得更加低沉有磁性,竟让顾千秋听出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她和邵玉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邵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女人登堂入室。”

    顾千秋愣了下,“你调查她?”

    男人嗤笑,“我需要?”

    “那你怎么知道的?”

    “她穿着高跟鞋少说踩了五次裙子。”

    画面感太强烈,顾千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她端酒杯的姿势,外行。”顾千钧盯着女人的手和手里的酒杯,刚补充完,黑眸倏尔被什么一闪。

    他轻轻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立马锁定了什么,看清的刹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顾千秋,我给你的戒指呢?”

    顾千秋一愣。

    戒指……她抵押给邵玉城了。

    一天下来空空如也的胃被他这么一问都跟着疼起来。顾千秋捂着胃,倒吸了口气,心虚地答:“在家里。”

    那头传来令她胆战心惊的冷笑,“是吗?”

    顾千秋瑟瑟发抖,“哥……”

    “这么巧,我在邵玉城女朋友手上看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顾千钧的语气阴沉得能绞出水来,“你是想告诉我,邵玉城和我心有灵犀,连找人设计、订做都能做出同一款来?”

    方才顾千秋还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戒指,这下,她全明白了。

    她咬着唇,收紧五指,心中宛如被人撒了一把滚烫的沙,磨得心尖都出血了。

    邵玉城居然把她押给他的戒指给了叶楚?

    顾千秋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气得想笑,潋滟的眼瞳里却结出一片寒霜。

    她闭了闭眼,低声说:“哥,我这就过去,到了再给你解释。”

    顾千钧听出她语气的变化,虽然不悦至极,但还是习惯性地给她自己处理的空间,沉着脸吐出两个字:“快点。”

    顾千秋挂了电话,从衣架上摘下风衣披在身上,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从办公室到停车场不到三分钟。

    司机正在车里玩手机,见她动作果断利索地拉开车门,正想着像平时一样亲切地问候几句,冷不丁看到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二小姐为人随和,很少这样。

    应该说,从来没这样过。

    顾千秋话也不多说,了无痕迹地深呼吸,稳住自己的心态,言简意赅道:“去滨江酒店。”

    *

    滨江酒店,她13岁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和邵玉城一起。

    她笑这名字俗不可耐、财大气粗,很有邵玉城的风范。

    那时13岁的邵玉城冷哼了一声,傲慢又夸张地对她说:“你别小看这里,一会儿我要带你去的地方,能吓死你。”

    他带她来,是为了躲避父母为她请的那些家教老师。

    那一天她大着胆子和他逃了出来,两个13岁的毛孩子,开了间总统套房,一整晚。

    这个地方,也确实如他所说,让她印象极其深刻。

    不为别的,只为0点时,他在一片漆黑中点亮了一瞬火光,捧着一个不知先前藏在那里的巨大的蛋糕,酷酷对她说:“丑八怪,生日快乐。”

    不知是邵玉城天生就长得俊美无双,还是火光把他的五官模糊成深邃立体的模样,总之那一幕,帅得让顾千秋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忘记过。

    后来她几次想故地重游,可滨江酒店的总统套房岂是那么容易订的?

    它大多数时间都归邵家私有,只有很偶尔,才会拿来接待一晚国宴级别的宾客。

    她若想去,只能麻烦邵玉城,但是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他们逐渐都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她没办法坦然对邵玉城说,我们去酒店开房吧。

    所以这个念头就一直搁置到了如今。

    她站在滨江酒店的楼下,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巅峰,肉眼几乎看不到顶。

    她于是收回视线,走了进去。

    十三年了,再踏进这个门,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的目光不期然撞上了大厅里汉白玉雕的一块巨大的、伫立在山水盆景中的、光华皎皎的碑。

    碑上刻的字令她陡然僵住。

    宴会厅里,叶楚亦是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比大厅里的玉碑规模小上许多,但做工同样精细。

    从宴会开始,邵玉城就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那块玉碑发呆。

    碑上刻着一行小篆,叶楚不太能看懂,问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邵玉城睨了她一眼,兴致不高的样子,随口答:“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邵母款款而来,正好站在他身后,话是对邵玉城说的,视线则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叶楚,打量够了,才又看向邵玉城,“这不是你18岁那年向你爷爷讨的生日礼物吗?搞得兴师动众的,家里花了多少心思给你?”

    叶楚低头,不敢直视邵玉城的母亲,耳朵却一直没闲着。

    生日礼物?她心里奇怪。

    邵玉城不耐地对母亲抱怨:“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邵母看出他心情不好,可她现在就是不想哄这个宝贝儿子。

    他今天私自把叶楚这种灰姑娘带到如此场合,搞得全家心情都非常不好。

    邵玉城的姐姐跟在邵母身后,也端着酒杯过来,笑着提醒道:“你忘了,姐姐可替你记得。你成年那年,邵氏旗下最大的上市酒店更名结海楼,手续走了三个多月。专门请匠人雕了1023块顶级汉白玉,加起来比你车库里的车都值钱。”

    车库里的车……

    叶楚眼皮一跳,她知道那车的价格,八位数。

    这是邵玉城18岁的生日礼物?

    邵家上下可真是拿他当宝贝疙瘩。

    不过,1023,有什么寓意吗?

    这个日子,倒和他们在一起的纪念日差不多,不过就是晚了一天。

    正想着,不远处忽而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

    步履从容端方,节奏舒缓有致,听着就和叶楚走路的姿态大不相同。

    也不能说在这音乐流淌、人人谈笑的宴会上,那道声音有多么突兀,但它确确实实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因为,四周有人发现了来人的身份,惊叹道:“那不是顾二小姐吗?几年不见,比小时候更美了……”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那边,连邵母和邵玉城的姐姐都看了过去,面露惊讶喜悦,朝她招手,“千秋,这里。”

    这下,就算叶楚不抬头,也知道是谁了。

    邵玉城亦是紧紧盯着那处,眸光一动不动。

    顾千秋就这么来了,穿着她的风衣、毛衫、瘦腿裤,露脚踝的高跟鞋,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典型的都市丽人风,与在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气氛格格不入。

    可是没人觉得违和,所有人都在想,她怎么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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