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可岚瞧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忽然眸光动了动,低声问:“他办公室里的东西……是你砸的?”

    段悠点头,“我以为帖子是他发的。”

    却原来,那封信会在他手里,是因为他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在想办法替她澄清、正名。

    而她不由分说地把黑锅扣在了他头上,其实稍稍动脑子想想,江临做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让她身败名裂的办法多得是,他没必要把他自己也牵扯进去。

    纪可岚和她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哪怕她隐约猜到了办公室里那一片狼藉是谁的杰作,可是真听段悠亲口承认时,心头还是震撼。

    她还记得她从办公室把段悠拽出来后,折回去关门,年轻的教授回过头来,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

    “今天这件事绝不能让第四个人听说,尤其别让我知道它传到教导处和校长耳朵里。”

    她开始不懂他这句近乎威胁的叮嘱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因为东西是段悠砸的。

    不说那些手写资料有多珍贵,光她砸的那台电脑里,就不知道存了多少数据。

    他怒极,气得要将段悠送到其他教授班里,却也不忘警告她保守秘密。

    因为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传到教导处或者校长耳朵里,段悠就惨了。

    说他绝情,却偏偏又纵容,又偏袒。

    可这些,段悠都不知道。

    纪可岚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

    段悠也没注意到她的若有所思,只是心乱如麻地抓着长椅的边缘,嗓音沙哑,“纪老师,这封信是他从谁手里要过来的?”

    纪可岚一笑,点破,“你想问的是帖子是谁发的吧?”

    段悠点了点头。慢慢冷静下来后,她一直在思考纪可岚方才的话。

    既然江临可以用“当掉对方这个学期的物理成绩”来威胁,那就说明这个人非但是她们系的,还是她们班的。

    纪可岚迟疑了下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江教授解决吧,毕竟是他的事,我不方便多说什么。”

    她身为老师也不能做太多煽动学生情绪、激化矛盾的事情,这事在没有江教授许可的情况下,还是只能保密。

    段悠蓦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我去问他。”

    纪可岚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忙劝:“你们刚吵完架,现在江教授正在气头上,你去问他多半也不会告诉你。还是听老师的话,先回宿舍休息,这件事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今天晚上论坛上还没人给你澄清的话,明天你再找江教授问问也不迟。”

    段悠要迈出的脚步就生生刹在原地,左思右想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低垂着眼眸道:“是我心急了,谢谢纪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纪可岚说完见她转过身要走,突然叫道,“段悠!”

    “嗯?”

    “小心你身边的人。”她犹豫了下,还是给她提了个醒。

    段悠怔了怔,“好。”

    小心身边的人。

    回去的路上段悠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她身边的人,谁?

    和她交好的也就只有小晓和娇娇,而且也仅仅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宿舍所以平时多聊了几句话、偶尔掐科打诨罢了,若说真正交心的朋友……

    其实她一个都没有呢。

    段悠想着想着,心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和脚步一样,越来越沉。

    如果真是小晓或者娇娇其中一个,那……真可怕。

    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们确实比别人更有机会掌握她的行踪。比如那天她出门买早餐的时候起得很早,小晓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早晨没课你这么早起床去干什么?

    她自然也就实话实说了,当时屋里四个人都在,不过不知道另外两个是醒着还是睡着。

    至于上次她请江临看芭蕾的事情她们就更清楚了,毕竟赌约就是宿舍里几个人一起立下的。

    可是段悠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她在高中就见过魏修远的事,这也是为什么魏修远看到这封信会首先怀疑到她头上。

    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在竞赛上见过一面。

    段悠揉着额角,脑海里回忆起娇娇在食堂前为了她差点和其他男生打起来的场景,还有小晓在宿舍楼下狠狠用拳头砸魏修远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她们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正想着,眼前的地面上忽然覆上两道人影,她循着白色帆布鞋的鞋面往上一抬眼,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二人显然是在等她的,“段悠同学,能不能跟我们走一趟?”

    *

    纪可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男人还在那里缄默不语地收拾桌子,洒了的红茶将浓郁的茶香散得四处都是,他自己拧干了抹布不紧不慢地擦着桌面。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莫名好看,连干活的时候都不损半分矜贵优雅。

    纪可岚出神地看了会儿,忽然道:“你真要把段悠交给张教授?”

    “她”是谁,不言而喻。

    男人俊朗清隽的眉眼纹丝未动,一双黑眸此刻像结了冰似的坚硬牢固,“嗯。”

    纪可岚啼笑皆非,“你觉得这算是对她的惩罚吗?她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砸了你的办公桌,你就只是把她送到别的教授班里去?”

    男人停下动作,狭长的眼眸眯了下,淡漠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江临,江大教授,你别自欺欺人了。”纪可岚低头翻着文件夹,分走一半心思,却丝毫没影响到她的一阵见血,“你根本就没想罚她。”

    薄唇抿成锋锐的线条,江临无声将手里的抹布攥死了些,很快却又扔在了桌上,俊脸轮廓绷得很紧,连声音也好像被抻直了,“罚不罚,如何罚,身为她的教授我最清楚。对她而言,这是最严厉的处罚。”

    如果段悠在现场,一定会点头承认,他说的没错,把她换到别的班,确实是对她最严厉的处罚。

    纪可岚托着腮,一丝笑意从眼底升起,“江教授,你这句话说的有歧义啊。按照的女人的普遍理解方式,这句话只代表一个意思——帖子里写的都是真的。她对你有除了学生对老师以外,其他的心思。”

    若非如此,怎么会说把她送走才是最严厉的处罚呢?

    江临瞧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眼前稍一恍惚,为的却是她这一番话,字字句句冲破耳膜凿进了他心里。

    纪可岚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的贝齿很小幅度地咬着唇,不泄露内心的复杂。

    当一个男人愿意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时候,多半就是对她有兴趣了。

    虽然段悠是江临的学生,很多时候他做的事仿佛只是在完成他为人师长的责任,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每天坐在他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江临只把段悠当学生,那么他所做的,太多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学生喜欢老师,老师也对学生动了情?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除了无奈,纪可岚还觉得有些可笑和荒唐。

    这个看上去永远一丝不苟、浑身雅正之气的男人竟然会爱上自己的学生?

    他真当世俗伦常是空谈吗?

    纪可岚压着心中的波澜,试探着问道:“把段悠送走,是校长的意思?”

    这篇帖子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教务处和老校长那边自然也有所耳闻,是以江临刚查出那个始作俑者是谁,就立刻被校长叫去训话了。

    男人乌黑如泽的眸子里蓄着淡淡的笑,虚浮在表面,未达眼底,“纪老师今天不用备课吗?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关心我的事。”

    呵,嫌她多管闲事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纪可岚不闪不避,“段悠让我来劝你,无论如何也想留在你的班里。如果你们之间真的一清二白,你何必把她送走?”

    她这话分明就是在逼江临说出他和段悠之间有暧昧关系。

    江临面不改色,仍是那一副泰山崩于前也安之若素的从容,“只要我不想,我和她怎么样,我连对校长都不必交代。”

    “你为什么不敢直面回答?”纪可岚望着他,眼神出奇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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