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公公细长的眸子一眯,睨着他,拖长了声音道:“芳官,别不识抬举,人得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自知之明!”

    芳官听了,最初是面无表情,随后却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怎么,我那位表哥是为了不让表嫂生气,所以要送走我么,看来表哥还是没有告诉我那表嫂,芳官到底是在为谁办事,嗯,既然他那么疼爱我那表嫂,何不将任由她将我打杀了就是!”

    连公公慢条斯理地一甩拂尘道:“千岁爷不是你,没那么多空闲,也不可能什么小事都顾及到,你若是想死,咱家也不是不可以送你一程!”

    想他连安培纵横宫廷几十年,从小小黄门到今日的总管大太监,什么人没有见过,最是不喜这般不识抬举的人了,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

    爷没跟夫人提,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值得一提,只如今这么处理,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芳官呆愣住了,许久,他仿佛平静了下来:“我想见千岁爷。”

    连公公看了他一眼:“怎么,西狄那边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芳官没有回答,只是坚持道:“我要见表哥,否则我不走!”

    连公公看着他的模样,沉吟了一会儿:“行,咱家会告诉千岁爷,但是千岁爷见不见你,那就是两说了。”

    随后,他看了看芳官,因为那张与百里青颇为相似的面容,难得生出多说几句话的心思,只道:“如今这金太后已经是个不中用了的,她淫荡的名声传遍了宫中朝野,以后也难翻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你若一直留在宫中,千岁爷也不好向朝野和内宫交代,所以你若不想千岁也为难,便只能走。”

    说罢,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连公公只径自起身离开了他养伤之处。

    芳官看着他的背影,一向冷傲矜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茫然虚弱来,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而渺然的哀伤:“原来我在你的眼里都是不入眼的玩意么……呵呵……你和她都这么觉得是吧……”

    空气里那种沉闷的血腥与腐败的气息沉重得几乎让芳官觉得无法呼吸,他忽然把脸死死地埋在了被子里,发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狼嚎一样的饮泣声。

    不入眼的玩意,他这一生到底入过谁人眼?!

    且说这一头,连公公一路回到了太极殿,却见暖阁之外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宫人之外,还有不少打算进殿禀报的官员,但是居然连小胜子也在外头跪着,他不由一愣,看了眼小胜子。

    小胜子苦着脸朝连公公打了几个手势,但是连公公看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小胜子只好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自家那位爷还在房间里,方才用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血婆婆回来了,老医正也回来了,都在里头,千岁爷发了大脾气,爷许久不曾发那么大的脾气了,吓死个人了!”

    连公公闻言,颦眉,也微微动了下唇,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回道:“这样的话,那咱家还是晚点再进去寻爷好些,你且在这里看着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爷发脾气,那还是不要进去自找没趣的好。

    小胜子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大:“喂……喂,就指望着你回来,能劝上一劝,我在这里可是跪了一个时辰了,还有其他人啊!”

    连公公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小胜子,你也不是第一天伺候爷了,就这么呆一会子呗,等着爷心情好了,你自然就没事了。”

    他可不想没事招跪!

    说罢,连公公便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供小胜子暗中大骂——不讲义气!

    等着连公公在自己的屋子里打了个盹,方才被伺候自己的小太监给唤醒。

    “大总管,千岁爷召见您呢!”

    连公公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天,天色还早,便又收拾一会子,出门去见自家主子去了。

    这一次百里青难得有心情,或者说想出来散散心,所以是在御花园里召见连公公的。

    连公公刚刚走到浣碧湖,就听见湖心飘来若有若无的琴声,他一愣,这代表爷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但还是乘着小船上了湖心岛,再紧走十数步到了正在木制长廊小亭子里弹琴的百里青身边,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千岁爷万福。”

    爷今儿心情很不好,他还是行礼行全套。

    百里青一身淡青色长衫,坐在亭子里,正有一下,每一下地拨自己手上的琴弦,那一抹青色越发地衬托得他肤光剔透如青玉。

    “你这个老小子倒是越发的奸猾了。”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连公公却仿佛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也不怕,只笑道:“千岁爷,奴才只是不想让您心情更不快而已。”

    百里青挑起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幽冷似一潭深不见底,却潜藏着危险的深水潭:“是么,那本座是不是该赞你一片忠心。”

    连公公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地笑道:“那老奴就先谢过千岁爷的恩赏了,只是不知道千岁也要赏赐奴才什么?”

    百里青手上的琴音一顿,看着他,那种规矩幽冷的目光看得连公公身子都有些发冷,但最终百里青还是微微勾起了唇角:“也就是小连子你这个老小子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了。”

    听着百里青声音里仿佛多了一点子温意,连公公才松了一口气,暗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背脊都有点潮湿:“爷,今日奴才去了芳官那里,说了要将他送走的意思,但是他并不愿意离开。”

    百里青冷冷地道:“那就杀掉好了,反正冷宫后面的乱葬岗的食尸野狗也缺食物许久了。”

    他最讨厌与他讨价还价,却又不识趣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所谓表弟。

    连公公一顿,他完全猜测得到百里青的反应,便微微一笑道:“那人不识趣,不值当爷为了他恼火。”

    他顿了顿,又道:“是了,那人希望能见爷一面。”

    百里青挑眉,阴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见本座作甚,当初他自己找上本座,如今又惹怒了丫头还留了他一命,本座已经算是给他格外开恩了,!”

    连公公犹豫道:“如今金太后也已经在咱们的拿捏之中,就她那样的名声,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黏上去和她合作,只会惹来一身骚,顺帝没了母亲,还不是爷手里的一只兔子,能不能活,怎么活也是看爷的心情,或许还是西狄那里有什么事儿需要向您禀报?”

    百里青垂下眸子,修长的指尖在琴上轻捻出一个音:“有什么需要禀报的,让他跟你说就是了。”

    他顿了顿有道:“若是他还真舍不得这虚荣浮华的宫里日子,就让他继续回到太平那丫头的身边呆着。”

    连公公啄磨着,这让芳官回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意思,是让芳官继续去监视太平大长公主么?但是若夫人回来了看见当死之人没有死,只怕心头会不高兴。

    毕竟按照夫人的性子,她要么不轻易取人性命,若是动了杀心,瞅着还真没有谁能活下来。

    果然百里青迟疑了片刻,指尖按在琴弦上,淡淡道:“丫头是个倔性子,也不知为何她如此不喜芳官,还是不必告诉她了详细了,只说芳官是投了咱们的一颗棋,她总能明白的,只不要让芳官在她面前再出现就是了。”

    连公公也点点头:“许是芳官行事我行我素,对夫人曾有过不敬,所以这才惹了夫人憎厌。”

    百里青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拨弄起琴弦来。

    连公公看着自家爷心思明显不在弹琴上头,便迟疑着问:“爷,您快马加班地将血婆婆给请了回来,如今您这‘病情’是不是有什么反复?”

    莫非是情形不大好,会一辈子……呃……真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那所有人估计日子都要完蛋了。

    百里青只是淡淡地摇头:“不是。”

    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连公公闻言的,倒是放下了点心,爷从来不打妄语,既说了不是就不是,看样子是另有原因。

    他看着百里青心情又不太好,便乖觉地没有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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