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没落, 青铜鼎就像一口大钟,“嗡”的一声巨响。

    音波差点把人给震出脑震荡, 宣玑被刺得一偏头, 心说这女的什么玩意,聊天聊得好好的, 说不过就嚷?

    刚要骂街, 就见靠在青铜鼎上的盛灵渊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猛地往前一扑, 正栽到宣玑身上, 宣玑还没来得及扶稳他, 盛灵渊就一把抵住他肩头, 侧头抬手一挡, 好歹没喷他一身血。

    宣玑被那血烫得差点跳起来:“灵渊!”

    直升机上,肖征面前的能量检测器全部爆表,随后乌鸦半身不遂似的朝一边栽倒下去, 另一边还在疯狂地扑腾翅膀。

    “那把赤渊火, 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雕像里的女声随着翻滚的岩浆,在青铜鼎里来回撞, “灵渊, 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选碧泉山吗?”

    “因为……此地下有地脉阻隔,灵气不通,上有群山掩映, 山体曲折中空,正好适合藏匿阵法,不易察觉……”盛灵渊低低地咳嗽着,可能是嘴角有血迹,晦暗的青铜鼎里,他那嘴角上像带了笑一样。

    宣玑这才发现,盛灵渊身上冰凉不是他的错觉——他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以天魔的恢复能力,那点元气早该恢复了,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体温越来越低,就像仍然有看不见的伤口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这样才能困住你们啊,”雕像笑盈盈地说,“不然你们乱跑怎么办?”

    “你把我……”盛灵渊的嗓子被血呛得有些沙哑,话音于是含糊起来,“你把我当那把赤渊火……弄不来真的,就这样狗尾续貂。”

    宣玑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愣。

    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盛灵渊放血灌进青铜鼎和朱雀天灵遗骸,方才就是这样让遗骸和整个朱雀图腾误把他当成赤渊,将差点冲进赤渊的魔气引过来的。

    为什么大阴沉祭一开始要召唤出盛灵渊?

    那一串作为祭品和燃料的人魔们固然都很难搞,但就算没有盛灵渊,宣玑自己也不见得收拾不了,之所以非盛灵渊不可,一定有某个角色是别人无法替代的——朱雀血脉已绝,世上再也不会有朱雀族与人族的混血。混战时代已经过去三千年,人族承平日久,也再不可能像当年一样,积攒那么多绝望和挣扎,成就天魔祭。

    因此盛灵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朱雀血与天魔身的结合体。他像个“活赤渊”,只有他,才能在青铜鼎下,被天灵骸骨误当做赤渊的一部分。

    是不是真的赤渊不要紧,关键是天灵遗骸认不认。

    还有碧泉山的古墓。

    碧泉山下的青铜鼎,大可以一直藏到地老天荒都没人发现——孟夏的法阵造诣之深,可能犹在丹离之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底下很可能藏了东西,就算是人皇亲自驾到,也不一定能察觉到不对。可是上面偏偏有一个埋得很浅的“古墓”,出土一干“文物”都是用失传的妖族语写就,好像一排“我不对劲,快来查我”的小广告。

    而唯恐他们想不到要来查碧泉山似的,先是瞎子“银翳”他们那帮被逮捕的妖王信徒,到处现他们说得一点也不标准的妖族语。

    然后是妖王影——碧泉山古墓发掘时,是由被附身的巩成功安排的,在里面放一点记号再容易也没有了,而妖王影人完全是雕像攒起来的,能附谁的身,不能附谁的身,也完全是雕像说了算。只要妖王影一出土,异控局肯定就知道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排查完立刻就会发现妖王影附过身的人,都或多或少跟碧泉山古墓有关。

    而当时异控局总部瘫痪,特能人秘密泄露,碧泉山区信号失联——探查危险又古老的妖族旧物,盛灵渊一定会亲自去。

    可以说,盛灵渊是一步一步被安排到碧泉山的。

    孟夏留下的障眼法阵既能拦住闲杂人等,也像一把钩子,引盛灵渊下到地脉深处,一旦深入其中,他会因为法力全失而被扣在里面,与外界联系全断。

    以盛灵渊的敏锐,只要他看到朱雀遗骸上的罗翠翠,再联系外面的回响音,立刻能想通妖王影人在干什么。

    赤渊之危迫在眉睫,他出不去,连给外面的后辈们场外指导都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赤渊火重燃的进程——用他自己。

    “公主殿下,”盛灵渊这样客气又冷淡地叫他的生母,“你差不多是算无遗策了,当年到底是怎么被妖王坑成那样的?”

    雕像幽幽地叹了口气:“九驯是我的一条狗,我当年自视甚高,未曾提防自己后院的狗窝,唉……灵渊,看来为娘的教训,你一点也没有引以为鉴,你乍一醒来,见各族血脉稀薄,后辈们都不堪大用,不也自觉天下无敌,掉以轻心了么?

    “殿下教训得很是。”盛灵渊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同时,青铜鼎震得越来越厉害,让人有种它随时要炸裂的感觉,四角竟然起了缝隙,而青铜鼎内壁上原本浅浅的一层霜花凝成了薄冰,飞快地顺着那些裂缝爬上去,粘堵着那些裂开的缝——他和雕像不知什么时候斗起了法。

    雕像温柔地说:“不要负隅顽抗啦,你这孩子啊,不知前世欠了谁的因果,当年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灵渊,我唯一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不该让你出生,不出生就不必受这么多没完没了的苦。三千年来,因为赤渊被封,你我母子骨肉分离,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母亲补偿你,好不好?你舍了那乱七八糟的天魔身吧,让骨肉回到我这里,将来重新投胎一次,母亲宠着你长大。”

    盛灵渊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后半句就被呛回了喉咙里,伏在宣玑身上咳了起来,宣玑撑开翅膀护住他,抵住盛灵渊的胸口,想补上他一直流失的气力。盛灵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咳得喘不上气来,有些艰难地说:“别费力气……唉,不行,说不过她,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了?”

    宣玑心疼得眼睛比族徽还红:“我说个屁,我才发现自己脸皮薄如蝉翼——你快也省省吧,呛得自己不难受吗?”

    只听“喀嚓”一声,青铜鼎连同上面带着黑气的薄冰一起裂了,滚烫的气息透进来,青铜鼎内壁的薄冰来不及融化,直接升华成了蒸汽。

    盛灵渊眯起眼,瞥了裂开的薄冰一眼,却并不慌——泰山崩神不动,死到临头也要做好表情管理,这是人皇的教养。

    天魔剑断的那一次,把他一辈子的失控都透支完了。

    “殿下,这些年来,我最大的心得是不要算计太多,没有人能分毫不差,变故总比计划多,还不如顺其自然。”他轻轻地说,“我说你差不多是算无遗策,但其实还差一点,第一,你没想到,我居然不是孤身前来,把正牌的朱雀后裔一起带来了。”

    雕像笑道:“不错,你那么宝贝你的彤,我以为但凡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你都不肯叫他跟着涉险的,没想到你啊,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

    宣玑:“放……”

    盛灵渊伸出一根手在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没开口,用共感道:“同生共死的私房话私下里说,别叫那么大声。你族这种有点什么都得到处炫耀的毛病能不能改?”

    宣玑心梗得说不出话来:“……种族歧视,举报你。”

    盛灵渊:“准备好了吧?”

    宣玑扣住他后背的手紧了紧,看进了盛灵渊眼睛里。他俩就互相坑的时候有默契,一致对外的时候,连着共感都互相拖后腿,如果不是世途萧疏,弄不好得成怨偶……难怪丹离从来不相信他俩能好长久。这还是第一次,盛灵渊没开口之前,宣玑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这时,各地的异控局外勤们也回过神来。

    秘银炮不要钱似的炸了出去,但雕像周围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秘银炮打在上面炸得炸、反弹得反弹。

    盛灵渊说:“第二,你没想到阿洛津已经被妖王影人吞噬、所托无形,竟还能临阵反水……否则你射杀妖王影人之时,真赤渊应该就着了。”

    雕像冷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三十六根朱雀骨封印已破,赤渊重燃不过朝夕之间,我等得了三千年,等不了这几天么?有你这‘活赤渊’在,我又不一定像孟夏那样死心眼,非要借那真赤渊之力……”

    她的话音哽了一下,像是被外力中途打断——八十一处阵眼中,雕像在无数秘银的狂轰滥炸里岿然不动,就在这时,一枚独树一帜的火/箭/弹突然穿透了雕像外围的结界,打中了其中一处阵眼……虽然没能正中雕像。

    外围的外勤们一时目瞪口呆,只见一架军用直升机突兀地开了进来,在一众异控局的直升机里分外扎眼。

    直升机上,扛着单兵火箭筒的王泽吹了声口哨:“这是黄局跟部队借来的,帅吧?正好交完人犯,让我们顺便从永安军区开出来了——我说弟兄们,斗法斗不过人家,咱们还可以斗别的嘛!给他们这帮沉迷法阵的老古董见识见识当代军工科技啊!”

    燕秋山一把揪住他后颈:“别现眼了,闪开,瞄都瞄不准,让专业的来。”

    碧泉山下的青铜鼎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盛灵渊说:“是啊,你既然从一开始就想用我这个假赤渊完成你的生祭,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地安排妖王点真赤渊?”

    随着各阵眼中火/箭/弹纷纷落下,一个接一个的雕像被损毁,公主像是急了,青铜鼎里的轰鸣声更加激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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