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征:“可是秘银……”

    “秘银既然已经流到了最不该去的地方, 再藏着还有什么用?”

    “您说的这话我明白,”肖征飞快地说, “类似秘银的东西不光我们有, 别的国家也有,这些技术更新又快, 最早的几代早过保密期了, 那点破技术不是非捂着不可, 但他们不能在这种时候逼我们交!他们把特能当什么?潜在的恐怖/分子吗!”

    “小肖, ”黄局打断他, “秘银是我们的骄傲, 不是耻辱。”

    肖征从小家境殷实, 自己又努力得时常有用力过猛之嫌, 一路顺风顺水,从来没受过这种气,一句话让黄局说得眼泪差点没下来。

    “交给我处理。”黄局说, “我以前不明白老局长为什么不肯指定下一任局长, 非得调我这个普通人来接他的班,现在……”

    他声音低了下去,朝肖征摆摆手:“你们特能的事我搀和不了, 只能提供支持。忙你的去, 做你该做的,不要多想。”

    肖征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不等他登上直升机, 善后科的平倩如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肖主任,我们善后科……有、有一个方案……”

    “方案”俩字被她含在嘴里,像是羞于启齿似的。肖征脚步一顿,半带惊讶的目光朝她扫来。

    平倩如咽了口唾沫,来时鼓足的勇气差点被他一眼戳漏,一双小腿想临阵罢工,偷偷地在裤腿地下发起抖来。

    宣玑没来之前,善后科在异控局里的地位相当于卫生纸——平时就安安静静地挂在纸筒上等着,哪里需要擦哪里,卫生纸并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把分内事做好,闲得没事操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智能马桶取代就够了。

    一个普通人和废物特能的集中营,废物特能更可恶,不甘于当废物,还总要搞点事,两个月之内,两起重大丑闻全是因为善后科,其他同事们看他们的眼神都跟看定时/炸/弹一样,这么个时候,他们的部门的“主心骨”还失了联。肖主任家占地半个山头,整个善后科三十多人,却只敢苟在一个小房间里——怕出去挨板砖——除了被动接受总调度处的命令,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平倩如最怕跟肖征这样的人打交道,认罪似的吞吞吐吐道:“我……我知道因为老……嫌疑人罗翠翠,外勤们现在都觉得我们很……是,他是我们善后科的人,所以我们也想……”

    肖征打断她:“别说废话。”

    平倩如被他一声呵斥绷紧了后脊,脱口喷出一长串:“我们先开始想设置其他回响音机,对冲罗的那台,但是我们主任不在,我们这些人没有那种精神力,设备也不够,不可能跟全世界的植物抗衡,刚才我们组内讨论的时候,突然听说植物上的回响音消失了,回响音的几十个传播点清晰了,我们觉得这是个机会,想试试……能不能在这些位置上设置回响音设备。”

    肖征的眉吊了起来,眉梢吊得越高,平倩如的声气就越低:“就……就是想试试,总归没坏处……我知道我们都不太行,但回响音机也不是必须有操作人员主导,它可以自动播放一些平心静气的音乐什么的,当年做这个机器的时候,专门找一个精神系的音乐家老先生定制的,用来舒缓外勤们的工作压力,可是大家都忌讳精神系,都不肯来。肖主任,我们可以试试在每个异常能量点安放回响音机,里面就放这些音乐,精神共振的内容越简单越好,行吗?”

    肖征不由得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点明白普通人的愤怒和恐惧了——原来……特能也忌讳回响音啊。

    平倩如见他半天不吭声,快哭了,不知道本部门那帮怂玩意为什么要把她推出来当代言人——难道就因为她在不知情的时候,胆大包天地给人皇陛下切过牛排吗:“肖主任,都这个时候了,我们部门真的没有别的叛徒了。”

    肖征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登陆内网,在回响音机调配许可上签了字:“去吧。”

    直升机载着回响音机和特能们飞向各地。

    赤渊上的妖王影反应过来,纵身追了上去,可那飞走的半个罗翠翠身上就好似有跟他相斥的磁极,妖王影越追,半个罗翠翠飞得越快,转眼消失在了天际。

    储备了好久的蛋糕,手还没擦完,先莫名其妙地被人切了一半,妖王影勃然大怒:“谁!”

    巩成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半带讥诮,又在妖王影转过身来之前换了一张迷茫的面孔,犹犹豫豫地说:“不知道,可能是有人对朱雀骸骨做了什么……”

    妖王影暴跳如雷地打断他:“他献身天魔祭,不是早得到了朱雀权?那具烂了好几千年的破骨头还有什么用?”

    “天地山川日月阴阳、生死轮转、相融相克,不是我等朝生暮死之身能参破的,”巩成功站在一棵怒放的山桃树下,静静地说,“既然有赤渊,为什么又要有朱雀,最后的天灵既然已成器灵,真身又为何腐而不死……陛下,我不知道,也许是区区一只混血小妖承不起赤渊吧?毕竟,除了天生的朱雀一族,赤渊就只在三千年前臣服过陛下您,连人皇都未曾染指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忘了眼前的“陛下”只是妖王的影,完完全全地把他当成了妖王本人在世。那妖王影微微一顿。

    巩成功又垂下眉目,看向撕成了半个的罗翠翠,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有几个人配得上自己的野心呢?”

    “你说得有道理。”妖王影沉默片刻,落到地面,一步一步地朝罗翠翠走过去,“碧泉山的朱雀遗骸有上古禁制,谁进去都得脱层皮,还会让人法力全失,有本事对朱雀遗骸干点什么的,只有盛潇和他那只半死不活的鸟……”

    “要是能利用这个机会除掉他们,我也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妖王影说着,把手搭在罗翠翠仅剩的一边肩膀上,罗翠翠被一分为二,居然还有意识,他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向妖王影,指望这位神通广大的陛下有办法救他——赤渊都还没破,他还有大用场,妖王影冲他一笑,“放心。”

    罗翠翠艰难地挑起半边的嘴角,做了个口型:“陛下,救救……”

    然而这话没说完,罗翠翠就被一团血气包围了,他先是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神通,随即无声地惨叫起来,那些血气渗入他的毛孔,在他剩了一半的七窍里钻进钻出,罗翠翠身上的叶片和皮肤一起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片刻后化成一团浓稠的红浆,被妖王影一口吞了下去。

    妖王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保存了妖王念想的影,还是借影人身体复生的妖王,恍惚间,他心生幻觉,仿佛自己回到了三千年前——逆天屠神,吞神鸟朱雀,得无双之力,开不世之功,皆前人所不敢、不能,即将君临天下。

    所有生灵都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再也没有谁胆敢当面说“此乃陛下酒醉乱性,与蛟女所生之子,蛟女可是泡酒用的”,再也没人敢叫他那耻辱的名字“九驯”。

    人间所有植物的叶片开始爬上血气,那血气所经之处,每一片叶子都有一半被爬上了铁锈色——包括碧泉山下围绕在青铜鼎周围的。

    从最外圈开始,藤条一点一点变红,宣玑一把又攥住一条朝盛灵渊卷过去的藤:“这时间流速是不是不太一样,里面五分钟外面过半年?怎么好好的绿叶说红就红,秋天来这么快吗?”

    宣玑仗着自己是个“打火玑”,出门从来不带打火机,这会“没油”了,他傻了。

    那些植物藤条一开始被他身上那种古老杀器的凶煞震慑,小心地围着他打转,不敢贸然招惹他,过了几招,才发现这“杀器”就是个拔不出鞘的假剑,完全是装模作样,顿时肆无忌惮起来。

    盛灵渊身上流出的血洒满青铜鼎,黑气与火焰般的金光彼此交织在一起,撕缠得难舍难分,他整个人深陷其中,几乎寸步难离。

    宣玑挡在盛灵渊跟前,身上缠着大概有十七八根藤条,他像个构造复杂的提线木偶,藤条想把他五马分尸,一时拉不动,他想把藤条搅断,一时也没有工具。

    “等等,”宣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不绿萝吗,又不是枫叶?它瞎红什么红?”

    话没说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根血迹斑斑的藤条勾向他的脖子,宣玑四肢缠满了藤条,没手接,正打算张嘴咬,盛灵渊在他身后飞快地念出一段巫人语,宣玑面前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屏障。

    然而,巫人咒术是凡人也能用的“神物”,相应的,它的刻录技巧要求就更加严苛,纵然人皇精通巫人咒,口头念出来的也并没有多大作用,只将那藤条阻挡了一瞬。

    盛灵渊:“躲开!”

    宣玑蓦地挣开困住他手的藤,才堪堪侧过脸,那染了血气的藤条就击穿了盛灵渊的屏障,砸在了他肩头。

    他内外三层的厚冬装就像纸糊的,瞬间撕裂,那藤腐蚀了他的皮肉,留下一道见了骨的伤。

    宣玑还没来得及叫唤,盛灵渊就一把捂住肩头,再也站不住,直接跪在了青铜鼎边缘。

    宣玑余光扫见,硬是把一嗓子骂街咽了下去,这傻鸟一边抽气,一边还乐,终于逮着机会把盛灵渊的话还了回去:“嘿嘿,不至于。”

    盛灵渊:“……”

    这什么缺心眼玩意?

    “我都忘了还有巫人咒。”宣玑说着,小刀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个圈,耍杂技似的拈住一片叶子,飞快地在上面留下了一串巫人字符。

    盛灵渊:“慢……”

    然而宣玑动作利索极了,盛灵渊没来得及说,他已经一气呵成地刻完了咒,并指将那树叶弹了出去,自觉非常英俊。

    谁知树叶飞出去的姿势英俊,下一刻就软塌塌地被狂舞的藤条撞掉了。

    盛灵渊:“你少了一笔!”

    宣玑举起快递刀架住藤条,“咣当”一下撞在了背后的青铜鼎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是啊,我……意识到了……”

    宣玑开始用功,是在他意识到喜欢盛灵渊之后,希望早点修炼出人身,好让灵渊亲眼见一见他。不过那会他接触的大多是人族符术与咒术的混合版本了——对修炼水平要求不高,起码是人族修士能达到的水平,又不像巫人咒那样繁琐难记,取了二者之长。

    而纯粹的、不需要任何法力的巫人咒术,是他俩在东川的时候接触的,那会剑灵正是最贪玩的年纪,情窦未开、狗屁也不懂,就知道吃,大圈套小圈的巫人咒,都让他就着梨花蜜吃了。

    盛灵渊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宣玑:“我听见你心里骂我胸大无脑了!”

    “有自知之明就行,”盛灵渊通过共感,传过了一张完整的巫人咒,“照着画,乖。”

    宣玑:“这些巫人一天到晚转这么多圈,不晕吗?”

    照抄的巫人咒终于成型了,从古老的东川飞出来重见天日,撞上张牙舞爪的血色藤条,藤条上刹那间起了火花,它被烫了似的迅速后撤。

    盛灵渊一愣,想起很多年前,他在东川试着教小剑灵一点巫人咒,没有半柱香的功夫,那小东西就睡了个两爪朝天,晚间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起来,还要跟他嘴硬:“我才没睡觉,我那是……是晕过去了!都怪这些巫人一天到晚转那么多圈。”

    这片刻的光景,宣玑已经熟悉了巫人咒的大致规则——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触类旁通,他再不照着盛灵渊的咒术来,直接用刀尖划开手掌,在掌心刻了个咒纹,抓住一根藤条,狠狠地一抖——

    “轰”一声,整条藤上冒起了熊熊烈火。

    与此同时,赤渊上的妖王影蓦地一弯腰,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掌控另一半的朱雀之力,突然,胸腹间一阵绞痛,他皮肤上浮起了一行阴沉祭文。

    被他吞噬的三魔中的一魔,跟巫人咒隐隐起了呼应。

    这时,直升机嘈杂的嗡嗡声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朝他头顶逼近。

    “不远了,我能感觉到。”杨潮一直在发抖,但这次居然撑着没晕过去。

    各地分局的一线外勤都接到了调令,分别从各地赶来,研究院利用方才暴露出来的回响因源定位了罪魁祸首的大体位置,杨潮就是人肉导航。

    肖征应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旁边的屏幕。

    屏幕里正在插播新闻——异控局因总部功能受损,决定将秘银等一干重要资料上交有关部门保管,并向社会公众公开“秘银”发明、产生和使用的历史沿革。

    画面一转,黄局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身边带着研究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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