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湛甘泉真实的感觉是:脑子有点儿不够用。

    明明花出去的钱了,怎么居然算下来还有钱挣?!

    帐他是能算出来的,但中间这一切是怎么规划出来、怎么核算出来的。

    湛甘泉这位多年研究理学的老儒生,就完完全全的抓瞎了。

    刚开始听说这铺子将会给商贾、勋贵们做生意的时候,湛甘泉还叹息了一下。

    虽然觉着这也能接受,但毕竟经筵辩场这等文华胜地却沾染铜气甚是可惜。

    但随着伦文叙的讲述,湛甘泉亦不是那种高居庙堂不问农事的腐儒。

    是以很快的便只能感叹,那位玉螭虎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在以往,如此大规模的营造必然动用无数的劳役。

    然而京师之地现在率先将劳役废除了,同时应运而生的还有原本就逐渐兴旺起来的各家作坊。

    营造物料所需甚多,于是采购自然增加了。

    最忙碌的时候又正好是农闲时期,忙不过来的货殖会便大量的雇佣人手。

    于是乎这大量的增加了百姓们的收入,挣了银子的百姓又置办年货花销了些出去。

    小商贩们亦在此时,也挣下了一笔。

    “计然之道:小者饱腹糊口安身立命,大者富国强民杀敌无形!”

    湛甘泉默念着从《肥堆叙话集》里面摘出来的话语,心头有丝丝明悟又有些许惶恐。

    难道……难道自己坚持的,都是错的?!

    “大兄,诸家学派都已经开设讲学了。大兄是否要……”

    伦文叙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反而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对着湛甘泉道。

    湛甘泉很快的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必!”

    “迂冈不必心焦,此时开讲又有何用处?!不过是博人口耳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开讲的这些人不过是玩杂耍的。

    “最终经筵辩场,才是此番重中之重!”

    湛甘泉背着手,缓缓的向着一处讲学场行去:“我等,听听便罢了。”

    伦文叙听得这话亦知晓,自己这是太着急了。

    师兄能够保持这番清醒,却是难得啊!

    的确,现在便是在讲学中获取了举子们的认可又如何?!

    这难道能决定,这些举子们将来会传承自己的学问衣钵么?!

    显然不可能的,若是在经筵辩场上落败……

    那他们只会为了科举,而去学国朝钦定的学问。

    所以,此时的讲学有意义么?!

    对于很多想要借此让更多举子认知的学派来说,这还是有些用处的。

    但对于湛甘泉他们这样,已经接过衣钵发展到必然要借助国家力量推行的学派来说。

    去做这样的讲学就显得没什么大用,当然去听一听却无不可。

    “这位玉螭虎,是真撒的一手好网啊……”

    背着手与伦文叙走了几圈讲学的地方后,湛甘泉神情变得很是复杂。

    湛甘泉的话叫伦文叙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便见得湛甘泉昂首苦笑轻叹道。

    “经筵辩场……这经筵辩场上,无人有胜负。赢的,只是陛下而已!”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伦文叙瞬间背上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这话,可是诛心啊!

    可这何尝不是此番经筵辩场的真相?!

    如此之多各家学派齐聚京师,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学问,录成钦定的注解传播么?!

    如何能够成为“钦定”?!谁来决定?!

    除了龙椅上的弘治皇帝陛下,还有人能够做这个主吗?!

    “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伦文叙低着头,轻声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这是《汉书·董仲舒传》中摘录,董夫子对汉武帝上书所言。

    那一篇被班孟坚公写入《汉书》里的上书,通篇其实核心就一句话: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历史不过是一个轮回,历史只是不断的一直在重演……

    李福达现在也觉着历史在轮回和重演,从前他绝对不看好能够造反成功。

    他想的更多的是通过白莲来敛财,然后通过造反让那些知道他根底的人都去死。

    然后他就可以凭借着这些钱财,洗白后逍遥的过完这一辈子。

    但,现在他的想法不一样了。

    京师传来的消息多方佐证,弘治皇帝的确会亲自出现在典礼上。

    因为弘治皇帝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彻底让各家学派站到皇家这一边来。

    不服?!不服的,没有资格参与到钦定科举版本的经典标点注释、注解中。

    除了钦定注释的学派之外,其他的学派恐怕从此只能没落了。

    为此,弘治皇帝绝对会亲自抵达现场主持、观察。

    鞑靼火筛部与大明在边境上的冲突,如今越发严重。

    有消息传来数千的鞑靼头人子弟,原本就读皇家军官学校如今却看不到身影。

    军校内对此讳莫如深,严禁打探传播出去。

    这些消息无一不让李福达心头火热起来,尤其是文杰传来的最新消息。

    文杰现在已经打通了潮白河坊市一些勋贵管家们的关系,可以往京师送人过去。

    只是这些人需要集中安置,还得用“工匠”的名义帮着干一些活儿。

    但那些名额是名正言顺送过去的,即便是数千人也能容纳。

    儿子李大仁则是通过演示黄白术,结识了一名宫中内官。

    这名内官虽然职位不高、亦不甚重要,却能够掌握到弘治皇帝出行的时间。

    因为,他负责为弘治皇帝的马车熏香。

    平日里马车是不熏香的,只有弘治皇帝要出行的时候才会对马车熏香。

    所以,现在李福达已经确认自己可以掌握住弘治皇帝的行踪了。

    手里有两个卫所的人马,现在只是要裁撤转移一个。

    另一边几乎完全可以被他所掌控,京师内他可以塞进去足够的人手。

    若是弘治皇帝身在京师皇城内,他便是塞过去几千人也不敢考虑进攻京师。

    但……弘治皇帝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师呢?!

    且现在大明与火筛之间势同水火,火筛明显是劣势。

    作为鞑靼现在的汗王,难道他就甘心屈居于大明之下么?!

    “大礼!进来!”

    李福达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对着自己书房门外沉声道。

    没一会儿,房门“吱呀~”打开了。

    李大礼躬身入内,返身将房门关上。

    “你且带着晋阳卫我们的人,到京师去!到了地方,文杰自会给你安排!”

    李大礼噶你就能躬身应是,犹豫了一下:“父亲,此番……”

    “我等犹豫不得!!”

    似乎知道儿子要说什么,李福达缓缓的站起身来望着儿子。

    “宣府传来消息,那边的指挥使已经启程前往京师了!”

    李大礼听得这话,只能是长叹一声躬身应是。

    宣府那边被整顿完毕了,接着下来就到他们这晋阳卫了。

    不动弹?!不动弹,那就是等着被国朝直接扫荡!

    保国公朱晖带着的三军数万人精锐,要平推他们这溜杂兵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记住,到了京师一切小心为上!万万不要惹事儿!”

    李福达盯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我会让大仁联系你们,不要太引人注目!”

    李大礼赶紧点头,躬身应是。

    挥退了李大礼,接着便让几个手下逐一进来。

    有人需要出关联系上鞑靼火筛部,要加紧去办。

    有人则是要去联络张茂,言语中看看能不拉其入伙。

    甚至吩咐完毕后,无数骑从晋阳城内飞奔而出驰向远方……

    是夜,乔装之后的李福达再次出现在了那所宅院。

    书房四周被摒退离开,随后发生了无比激烈的争吵声。

    最后陷入沉寂,数个时辰后李福达才离开了那所宅院。

    次日,晋阳卫附近的某些老弱被人以两分银子的价钱雇到了军营里。

    铠甲、军械、粮秣……等等,几乎都被替换了出来。

    几股人马分散成数百人的商队,一部向山丹卫移动。

    一部则是窜入了洛川,还有些则是分散向着京师移动。

    “终于是来了么?!那厮已是试探我七八回了,还真是谨慎啊!”

    朱忠切着“滋滋滋~”冒着油花的烤羊,将羊肉撕扯下来沾上了些许细盐巴放进嘴里。

    然后满足的微微眯起来双眼:“唉……在这漠北呆久了,这羊肉竟是吃出习惯来了。”

    “嘿嘿嘿……那李福达可是个谨慎人,能够从山丹卫脱身数次还能组织起人手来……”

    铁佛抿了一口马奶酒,砸吧着嘴叹气道:“能是简单人物么?!”

    “他来的人怎么说?!想要见火筛,咱们可得‘遛遛驴子’。”

    朱忠嗯了一声,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若不遛一把,人家估计就吓跑了!”

    “这回可得遛的狠点儿,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铁佛那张胖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狞笑,双眸中寒光微微乍闪。

    “李大仁、李大义、李大礼,李智……”

    却见得铁佛顿了顿,嘿嘿的笑着道:“他以为早年间放到粤北最小的儿子‘李信’,会没人知道呢……”

    “调查局的人,早就过去了罢?!”

    朱忠耷拉这眼皮儿,嘿嘿的笑着道:“咱们当年的那些老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要不是陛下仁厚,早把他们掀翻了!”

    说着,朱忠抓过边上的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轻叹道。

    “这一回,可真是大手笔啊!”

    铁佛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这一网下去,恐怕帝国三十年内无忧矣!”

    京师,依旧熙熙攘攘人潮汹涌。

    通州连接着大运河的水道上,依旧船只往来颇多。

    这是不成文的默契,海船会直接开到潮白河坊市处卸货、装货。

    而沿着运河一带的,则是会到通州来装载。

    文杰如今早已经换了面貌,与成国公朱辅的管家在秋风江上院内谈笑风生。

    秋风江上院楼上,远远的可以看到那处桃林。

    整个大明帝国如今无数的举子们,都向往自己能够入桃林讨教学问。

    然而桃林却挂起了牌子,不接待任何人的拜访。

    桃林四周亦是有着无数身着红色甲胄的扶桑姬武将们,在负责巡视。

    桃林的深处,那座草庐内俊美的少年身着玄袍微笑的看着面前的弟子轻声道。

    “殿下,如今可看明白了?!”

    张小公爷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熊孩子,这娃兴奋的满脸通红。

    手里捏着的是各处传来的密报,每一份的密报上的消息都让这熊孩子很是新奇。

    “厉害!厉害!虎哥儿,这些事儿可都是你规划的么?!”

    朱厚照看着这些密报,啧啧赞叹:“有意思!这可比看奏报有意思多了啊!”

    “殿下需知晓,谍报虽重却需多方佐证!”

    张小公爷望着朱厚照,认真的道:“军情事物,国之生死!不可不察!”

    “虎哥儿,我知道!此后本宫一定注意,决计不敢轻慢!”

    朱厚照肃然的点了点头,他可知道张小公爷为了让他能了解这些事情费了多大的劲儿。

    最初他向弘治皇帝申请让太子全程旁观此事的时候,弘治皇帝是很犹豫的。

    毕竟在他看来,朱厚照年岁尚小。

    若是现在接触这等腌臜事宜,会不会对他形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陛下,唯直视方可正视!唯正视,方可淡然处之!”

    当时张小公爷给弘治皇帝的回答,便是如此。

    “臣作计然之策与殿下,亦是让殿下亲自感受钱财之魅、钱财之能!”

    “并使殿下能明了,天下钱财不过是取用之物而已。随手用具,不能乱心智之。”

    在御花园里,弘治皇帝摒退了左右身边只留下了萧敬。

    甚至这份记录都不许起居郎记录,而是让萧敬亲自录入。

    “殿下曾掌数百万银钱而不乱,天下财货何以能乱殿下心耶?!”

    御花园里面的这一份对奏,弘治皇帝后来让人专门抄送给了熊哈子一份。

    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理解他少年恩师的苦心,好好学本事而不是沉迷其中。

    “臣请让殿下参与其中,便是让殿下能解其惑、能明其理。”

    一番解释,终究是让弘治皇帝同意了太子参与进来。

    但也严格限制,不许太子沾染此事。

    他只能是全程旁观,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了大明江山的根本。

    弘治皇帝不想有丝毫的波澜,军部、情报局现在已经将事情鼎定了泰半。

    如果这个时候再生出什么事端的话,这是弘治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这一网朕不仅要打尽江湖匪类,更要将那些腐儒一并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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