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债消。

    濠州已成过去,和朱五也再无瓜葛。

    离开濠州之后,朱五取道和州。

    以后,金陵将是朱五的大本营,未来定远军的发展也在东南而不在北。

    所以,在金陵安定下来之后,原本和州的工匠作坊,战备物资,还有军将的亲族家眷都要通过水路运到对岸。

    江面上,定远水军的战船在风中缓慢行驶。

    岸边,被无数铁甲悍卒簇拥的朱五,面如沉水,目光深邃。

    跟在朱五身后的李善长,胡惟庸等文人则是颇有些意气风发。

    此时天下,北刘南朱。

    刘福通在北方独自对抗蒙元朝廷大军,南方朱五攻下东南重镇。但是朱五的形式比刘福通好上许多。

    蒙元内斗不休,朝廷暂时还没功夫抽出手来解决朱五这个后起之秀。攻下金陵之后,朱五麾下甲士七万余众,是蒙元东南最大的义军力量。

    况且在朱五攻下金陵的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两淮贫家子弟纷纷来投,只要朱五愿意,顷刻之间十万大军可成,最重要的是,朱五占据的是鱼米之乡,根本不缺粮。

    现在朱五还顶着个和州大总管的名头,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或许用不了几年。定远在东南站稳脚跟之后,为了宣示自己的正统,朱五的头上必定会加上一个王号。

    若是能继续保持这个势头,王号也只是一个开始。

    人,都是由野心的。

    ~

    从江边回城,朱五和军中诸位军将骑在马上,缓缓而行。

    和州作为定远军在长江两岸的跳板,又是定远军的发家之地,朱五命亲副统领李赛为和州镇守。

    这个四十余岁的老军,老成稳重,是看守门户的不二人选。

    “和州,以后就交给你了!”朱五回头对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李赛说道。

    随着朱五的地位不断升高,性格越发的内敛稳重。军中的老兄弟们,爱戴之中更多了敬畏,已经没人敢跟朱五并肩而行。

    李赛笑道,“总管放心,俺一定把城守好,要是有半点差错,不用您说,俺自己割了头去!”

    “守好是一方面,要善待百姓,珍惜民力!”朱五接着笑道,“和州是咱们淮西子弟的乡梓,也是咱们的根,千万不能让老百姓戳咱们脊梁骨!”

    “俺晓得!”李赛重重点头。

    之所以朱五如此郑重的吩咐,是他想起了濠州。

    那座被义军祸害得破败的城池,是他心里的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造反有理但是百姓无罪,走了这条路不可能手中没几个冤死鬼,但是自己的家乡之地,麾下将士的根本,必须是这乱世中的净土。

    在目睹濠州的惨状,听到家乡父老的哭诉之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朱五有心挥兵北上,吞了濠州。

    跟濠州比,和州就是天堂。

    没有官兵义军的祸害,这里百姓的日子相当平和。朱五爱民仁义的名声,传播得越来越远。

    好处是淮西百姓以定远军为荣,坏处是流民越来越多。

    今年又是天灾,官府依旧横征暴敛,抢夺百姓仅有的口粮。到处都是盗贼,天下烽火处处,没兵灾的地方,百姓怎么都能活。所以,和州这片净土格外引人注目。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甚至从河南战乱的地方远道而来,就为了能有个活命的地方。

    说起来有些讽刺,此时的百姓信任的不是官府,而是朱五这个反贼。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馒头,流民的青壮可以活命,老弱只能看天意。

    朱五回城的时候,城门口正在施粥,比水干不了多少的糊糊却是无数百姓的希望,城门口挤成一团,路都堵上了。

    “把他们赶开!”

    蓝玉下令,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举着马鞭冲了过去。

    “闪开,把路闪开!”

    “死一边去!”

    喝骂声,惊恐的叫声混成一片。

    朱五静静的看着,这世道,最适合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所谓的仁心,也不是对某个人某个群体,而是全局。 ”这样下去不行,有多少粮够给他们吃?”

    朱五回头,对李善长说道,“你们得想个法子,安抚流民!”

    “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李善长说道,“属下正带人清查长江两岸的无主田地,春天可以组织耕种,另外席应真道长那里也需要大批人手!”

    说起来着两淮还真是物华天宝,席应真带人在朱五的势力范围内,发现了煤矿,铁矿。在加上金陵城有数千的工匠,现在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皮鞭和叫骂声中,城门的路马上露出来。

    流民百姓也发现了朱五的铁甲亲卫,杀气腾腾的队伍让流民们胆战心惊。许多人拥挤的推道路边,不敢抬头去看那面朱子大旗,还有铁甲悍卒冰冷的眼神。

    朱五慢慢向前,眼神在这些流民身上扫过。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冬天的许多人还穿着单衣,甚至有的孩子都光着脚。

    “粥,再干一点吧!”

    叹口气,朱五忍不住又做了一次烂好人。

    说完之后,目光回转的时候,却发现路边一个瘦小的鼻涕孩儿,正好奇的看着他,并未像其他那样低下头,战战兢兢的。

    “驾!”

    朱五轻轻踢打马腹,战马慢慢走过去。

    “你叫啥?”朱五看着鼻涕孩儿问。

    鼻涕孩儿脸上黑一块青一块的,都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只有两道鼻涕在鼻子下面吸溜着,极为醒目。

    吸溜!

    鼻涕孩儿八九岁的年纪,吸溜下大鼻涕,吧唧下嘴,眼神亮亮的看着朱五,“俺俺叫张玉!”

    “不是淮西人?”

    说话的口音腔调和淮西差不多,但是细细的听还是有分别。

    鼻涕孩又吸溜一下,“俺是符祥人”

    朱五想想,符祥大概就是后世的开封。

    那是刘福通的地方,跟官军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那地方离着和州十万八千里,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就听鼻涕孩接着说道,“俺本来跟着爹去修黄河了,可是河没修光打仗杀人了,本想回老家又回不去,听说和州朱总管不乱杀人,心善见不得人饿死,俺就来咧!”

    难得他一个流民中的孩子,面对如狼似虎的悍卒不但能说出囫囵话,还说得头头是道。

    武人们不觉得这话有啥出奇,跟在朱五身后的文官们却是人人微笑。

    胡惟庸从身后向前几步,笑道,“恭喜总管声名远播,爱民之心天下皆知!”

    朱五笑笑,胡惟庸这人才学有,胆量有,谋略也有。但是功利心确是所有人真最重的,也是最常说好话的。

    “你爹呢?”朱五没接这个马匹,继续问道。

    鼻涕孩儿脸上露出些黯然,“死了,刚死两天!”

    “给他几块饼子!”

    这世上,这样的事太多了。见得过了,心中也就没什么触动了。

    朱五话音落下,蓝玉从马鞍的兜里掏出一包干粮。

    “小子,拿着!”

    在其他流民渴望的目光中,那包干粮直接落在了张玉的脚下。

    可是,他却没捡,反而直勾勾的看着朱五。

    大伙正好奇时,就听鼻涕孩张玉直接跪倒在朱五马前,“您是朱总管?”

    “你咋知道?”

    “俺刚听人喊您总管!”

    “小机灵鬼,拿着干粮吧!”朱五笑道。

    鼻涕孩张玉看都没看那包干粮,“吃得了一时,吃不了一世!”说着,梆梆磕了两个响头,“您收下俺吧让俺跟着您!”

    众人一阵哄笑。

    蓝玉笑道,“收你?你比豆芽都重不了多少,你能干啥?”

    “俺?”张玉想想,忽然大声道,“俺可以给您当儿子!”

    “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朱五也笑了,老子连个媳妇都没有呢,要啥儿子。

    “俺现在小,可是俺过几年就大了,到时候您让俺杀谁俺就杀谁!”张玉急道,“俺绝不含糊”

    “好啦!”

    似乎,在这个小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朱五笑道,“跟上吧!”

    “啊?哎!”

    张玉先是一愣,随后蹦高的跳起来,欢呼着跑到朱五的马前,顺手牵过缰绳。

    “小心它踢死你!”蓝玉笑着吓他。

    “俺在老家跟爹给蒙古人养过马!”张玉嘿嘿一笑。

    朱五看着这个机灵鬼,“你几岁?”

    “爹,俺虚岁九岁!”

    爹?朱五有些愣神。

    这孩子还真叫,叫的还那么自然。

    “主公如身负定远十万将士的厚望,是东南数十万军民的天。请主公早日定下主母,以安军民之心,使基业稳固!”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李善长,忽然在朱五身后郑重的来了一句,“主公,您也老大不小了!”

    啧!

    朱五苦笑着摇头,你以为老子不想,可是哪有人呢!

    不可置否的笑笑,正要往城里走,忽然路边几十个褴褛的小流民小乞丐,纷纷跪在地上。

    “爹~收留俺们吧!”

    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后世,任凭史学家抓破头皮也想不到。

    威震捕鱼儿海,踏破罗刹公国的假子军。

    诞生得如此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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