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是想好了,商业运作的方针计划也制定下了。 可实话实说,宁卫民想要办的事儿,筹划得却有点超前了。 不但抢在了大多数个体户的前头,也走在了社会形势前头,操作起来难免有点不顺。 别的甭说,耗费了足足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宁卫民和张士慧才算见到了糖业烟酒公司玄武区分公司的一把手黄经理。 说真的,其实宁卫民和张士慧压根儿就没想去拜这尊神仙。 本来呢,他们想得挺简单,还以为就跟街道李主任的熟人——糖业烟酒公司第七批发部的何主任,办办交涉,打个交道就行了。 想当初,烟酒专营的执照批下来就是靠这位帮的忙。 今后批货,他们也打算照样从第七批发部走货。 只可惜不行啊,执照是执照。 何主任虽然在这事上没有审批权,可因为仅仅是牵扯到个体户的零售业务,也就是他跟分公司的熟人知会一声就能办成。 但有关对外销售政策这一块就不一样了。 本来就是带有原则性的重大问题,更别说宁卫民和张士慧的实力也超乎想象。 他们俩绑在一起五万块的本儿,要进货就是几百上千箱啊,而且是日后长期如是。 这样的量都赶上国营的商店了,这年头又哪儿有这样的个体户啊? 这位何主任可是谨慎小心的人,担心日后出问题说不清,实在不敢包揽在身。 就只能指点宁卫民和张士慧往上找,说必须要上峰的首肯才行。 于是为了得到“旨意,宁卫民和张士慧几乎一有空就往糖业烟酒公司分公司跑,跑不了就打电话。 还多亏他们都是场面上的人,交际手腕老练,跟办公室的人很快套磁成功,到了能开玩笑称兄道弟的程度。 他们才算排着号了,得以见到这位大经理的真面目。 但是,小鬼难缠,阎王的架子更大。 这位黄大经理一见面就给他们吃了个软钉子。 尤其是听说他们是个体工商户的照,压根就对他们自认为建设性的提议不感兴趣。 听了他们的方案后,根本没认真琢磨,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就给他们打发了。 “坦白说,你们主动想要包销一部分滞销烟酒,然后让我们公司给你们一些好烟好酒作为奖励。这确实有利于我们公司解决一部分经营问题,你们大概也能赚些钱,属于一举两得的好事。可问题是? 你们是个体户啊。我对你们的要求? 无法满足。” “不怕你们不爱听,看看你们个体户? 发展中存在很多弊端这是不争的事实吧?国家刚为你们放开一点口子? 就暴露出了许多问题。很多人为了私利,弄虚作假? 扰乱市场秩序的钻营行为比比皆是。” “政治经济学里面说,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的改变? 而生产关系又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这其中需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协调配合纠差,不能超前也不能落后。结合眼下的一切事实来看,这个理论显然是无可辩驳的。” “那么在目前制度不健全的情况下,我们要答应你们的要求。又能拿什么去约束你们?打个比方? 万一你们把好烟好酒卖掉了? 再把其他的烟酒给我们退回来,我们怎么办?要是那样,我们不是自找麻烦嘛。所以对于你们的建议啊,保证啊,我没有任何信任的基础? 只能先有所保留了。” “我知道,你们个体户都想赚钱? 而且急着想赚大钱,想赚大钱就必然急着扩大业务量。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啊。同样的道理? 制度的改变也得一步一步地来,不可能要求一蹴而就。” “你们要耐心一点? 要相信国家改革的决心。这样吧? 我会先跟业务部门相关人员讨论讨论你们的建议。一旦证明切实可行? 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再来和你们谈这个问题。好好好,就先这样吧,谢谢你们的建议。我很忙,还有个会要开……” 就这样,宁卫民和张士慧被黄经理以看表的姿势送了客。 结果从糖业烟酒分公司一出来,张士慧就怨声载道的骂上了。 “办点事可真难啊。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不容易才见着真佛的面,结果事儿没办成,还他妈得听一堂思想教育课……” 哪知宁卫民却没那么生气,说出来的话,反倒还有点长别人指气灭自己威风呢。 “你才知道啊。想当初咱俩干旅馆的时候,客人想半夜要点热水,都得好言好语求咱们。赶上咱心气儿不顺,不也懒得搭理人?你就别说人家这是正经的实权单位了。这或许也算一种报应。” “报……报应?嘿,还有你这么自己挤兑自己个儿的呢。” 眼见张士慧一脸不快,宁卫民拍了他肩膀一下,笑了。 “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而已。难道说错了?现在社会什么样啊,谁都知道。脸难看,门难进,事难办。但凡是人就得求人。无论谁都得看人脸色。这是普遍现象……” 张士慧“哼”了一声。 “普遍现象也不怕。要我说,他打官腔不就是想要价儿嘛。我就不明白了,刚才你干嘛非拉我呀?咱应该跟他那儿好好‘磨咕磨咕’啊。只要给他弄外面去吃顿饭好好聊聊,把‘意思’给弄到了位,不就齐活了吗?” 没想到他这话更遭宁卫民的反对。 “别介,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拉你呀?还就怕你来这套。你这么干了,那准砸锅。你要知道,送礼这不正之风虽然刮起了来,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吃这个。还是有人能保持两袖清风的。所以关键是得分准对象。我就敢断言,这个经理肯定不吃黑。” “为什么呀?”张士慧一脑门子的问号。 “第一,他年龄不大,看样子也就三十左右。他还出口成章,又坐着分公司一把手的位置。这就说明他不但有官运,而且很可能不是家里有关系,全靠个人能力。否则那就是副职才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为一点好处去冒断送前程的风险。” 别说,这第一条从宁卫民口中说出,就不可辩驳。 何况他随后还拿出了一个熟人当样板呢。 “这个人跟乔万林有点类似。别看过去咱送乔万林电子表,他敢收,现在你试试?” “吃请可以,帮忙也可以,可乔万林再不敢随便收咱的东西了。头两天我送他几条烟,乔万林都摇脑袋,又给退回来了。” “这小子精得很,天生当官的料,自然算得过账来,知道什么对自己重要。他也怕这种事让人知道了,哪天对上景儿,该有嘴说不清了。” 顿了一顿,宁卫民又继续说下去,分析得更加透彻。 “第二,你也不看看人家那是什么地方?糖业烟酒公司啊,肥的流油的地方!不是衙门口的衙门口!你就是送。你能送人家什么?” “你说人家是图你烟,还是图你酒啊?人家自己库里有的是!我跟你说,家电你都别想。就兄弟单位之间互通有无。光明正大的来,就够人家把家里填满得。” “所以第三,别看这黄经理对咱们态度挺客气。可无论从话里话外,还是眼神,都能看出他的倨傲劲儿来。他是真心不起咱们个体户啊!”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就是收礼,恐怕都不愿收咱俩的礼。我敢肯定,你要一提‘意思意思’的事儿,弄不好他能当众把咱们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