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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芜歌惊魂未定时,只见一道寒光从天而降,朝自己的面门直袭而来,她被桎梏在那人的怀里,想躲闪已是不及。

    就在她惊惶无措时,身子却是被带地一旋,滚到了地上,而单膝抱着她的人闪身躲避那寒光,更是身子匍匐着罩在了她身上。

    噗地一声,是兵器扎进皮肉的声音,像极了当日她扎在自己心口的那一下。她惊惶地睁了睁眸子,只见身上的人微露痛色。

    “护驾!护驾!”有人低吼,有人墙围挡住他们。

    “拿人!”

    芜歌听到身上男子沉声下令时,长舒了一口气。时下,戏园子里的人早已蜂拥而散,一楼大厅只余他们和皇帝领来的亲信。

    “小幺,你真的回来了?!”义隆全然不管背后中的那把匕首,只惊喜又后怕地盯着怀翼护住的女子。

    芜歌褪去眉目的惊惶,清冷地看着他。才年几未见,却宛若隔世。她算准了他在建康,得知她的行踪,必然是要赶来的。方才那幕,是预料中的凶险,让她意料之外的是阿车会以身护她。她只在十六岁之前,有过那样痴傻的自信,阿车当她如珠如玉,爱她如己。

    此行,除了十九,混入宋境的暗卫不过五人。她早已严令她们守在暗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现身。

    以己为饵,逼邱叶志原形毕露、身败名裂,虽然不比预想的顺遂,却也达成了目的。她早不是那个为了哪个男子的真心,而恨不能以心相许的少女了。

    她敛眸,曲肘挣开桎梏自己的怀抱。

    义隆似是猝不及防,竟被她推了开,蹙眉痛嘶一声。芜歌错开他,摸爬着站起身,只想拨开围在他们身前的人墙,上楼去看心一的伤势。

    她还记得楼上最后那幕,邱叶志是何等丧心病狂、面目可憎。

    “小幺!”是义隆一把攥住她的腕子。

    芜歌回眸,试图挣脱他的手:“放开我。”她自然是挣脱不开的,更被身侧的男子攥着手腕,一路拽着拖到了大观园的后院。

    “刘义隆,你放手!”虽然这样的重逢是她精心策划的,但时下,她满心都是心一的安危,早顾不上以情做牢的机心。

    义隆似是看穿了她的担忧,心下虽不虞,却回眸道:“心一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话,无疑是苍白的。芜歌只一味掰扯着他的手。

    后院本就人迹罕至,加之人群逃散,除了守在暗处,层层把手的皇家暗卫,再不见生人。义隆总算住了步,却仍是不松手。

    他这番陡地止步,芜歌近乎撞在了他的怀里。她稳住身形,依旧在挣脱他的手:“放手!”

    “你招惹他做什么?这世上敢招惹他的,全死了!要是朕晚到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义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

    芜歌倒是止住挣扎,抬眸清清冷冷地看着他,不以为意地勾了唇:“怕死,我就不会回来了。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那双澄亮的美眸,染了胜利者的光芒,她的笑容里依旧还有昔日那个小丫头俏笑时的狡黠和灵动:“今日,哪怕我死了,他也输得一败涂地。”

    义隆自是知晓她所说的一败涂地是何解。邱叶志既是他的舅父,更是他的恩师,他自是了解那个六亲全无的人,了无牵挂,这世上他唯独在乎两件事,一是为胡家平反,这点自己在要回徐庆之时作价成全了他,最后一件就只剩当时圣贤的虚名了。

    邱叶志该是胡知秋年少时的梦想吧,狼默秋是他为了家仇和生存不得已为之的苟且。

    而今,小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毁了他的梦想,这当真是比死还难堪难耐的报复了。

    “为何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懂得顾惜自己半分!”义隆回想起先前惊险的两幕,就后怕到恼恨,一手攥着她的腕,一手箍住她的另一支胳膊,“他要杀的人,还不曾失手过。”

    芜歌依旧是一脸不以为意,她甚至轻巧地笑了笑:“如果我与他非死一个不可,阿车你会选谁?”

    义隆的脸色一霎褪得苍白。

    不等他回答,芜歌笑得越发明媚:“哦,也由不得你选了,今日过后,邱叶志只能死了。哪怕他还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她说到此处时,莫名地想到自己。那个刽子手说的一些话,不无道理,他们确实在某些事上是有相似之处的。

    芜歌不想破坏大仇得报的大好心情,报仇最下等的是杀戮,她要的是戮心,就像她的仇敌对待她那样。她要逼得仇敌一点点失去,直到失去所有,痛不欲生又求死不能。

    对于阿车,她的手段也是一样的。她禁不住心底涌起酸涩的悲哀,脸上的笑容却灿若桃红:“你不是一直撺掇着嫂嫂修家书催我回来吗?我如今回来了,你总不见得就由着邱叶志把我给杀了吧?今日只是个开始。”

    她敛笑,眸底涌动着暗潮:“他对我哥哥所做的一切,我会十倍奉还给他。”她今生都忘不了哥哥跪在冰天雪地下的僵直模样,她要让那个刽子手跪倒在天下人面前,无所遁形,一死都难谢其罪,永生永世都钉死在耻辱柱上,一如她的父兄。

    义隆垂眸看着她,心底万种情愫翻涌,却话到唇边难以启齿。

    “阿——芜——”是心一的声音,虚弱又粗噶。

    芜歌蓦地扭头,就见长廊尽头,一楼大堂的后门,映落的剪影。心一微弓着腰,捂着脖子,焦急地四处找寻她。他身后是同样微弓身形,受伤不轻的十九。

    芜歌甩开义隆的手,这回义隆没再桎梏她。她今日未着一贯出行时乔装的玄色男装,反倒是北地风行的贵妇装扮,雍容的堕马妇人髻,在她转身那刻,分外刺痛义隆的双眼。

    义隆觉得痛感从背后的伤处铺天盖地地袭来。从前的小幺是最见不得他受伤的。而今日,他背后扎着那把赠予她的防身匕首,温热的血液在一点一点流逝,她却无动于衷。

    他扭头看着小幺一路疾奔向那个思凡的和尚。

    “心一!”

    他听到她的声音好是焦急。那扇后门,像一幅画框,画里的那对男女瞧着很是般配。小幺生得绝好,似乎和哪个男子站在一起,都是绝美绝配。他苦笑着捂住肩。

    “皇上,您的伤?!”到彦之奔了过来。

    义隆比手,目光还落在后门那头。

    到彦之瞥一眼那边,道:“邱先生已经控制起来了,听候皇上发落。当务之急,皇上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义隆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大堂里的那对男女。

    “心一,你怎么样?”芜歌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心一,他的脸色带着一丝死亡的青白,唇角还挂着尚未擦干的血丝。她攀住他的胳膊,伸手想查看他脖颈处的伤痕。

    “无——碍。”心一的声音很粗噶,嗓子绝然是被那刽子手伤到了,他死劲捂住脖子,虚弱地问:“你怎样?”

    “我没事。”芜歌摇头,目光越过心一的肩,看向十九,“你怎样?”

    十九单膝跪下:“卑职无碍。”

    芜歌只得舍下心一,上前搀扶十九:“快起来。”那书童用的武器是铁算盘,十九的手背被刮得皮肉翻起,伤口应该是从胳膊上一路而下的,芜歌不敢想十九的胳膊到底伤作了什么模样。

    她心底翻涌着怒意,抬眸便见邱叶志从楼梯那头款步走下,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夫子做派。他身侧的围着的几个皇家暗卫,虽全力戒备,对人犯却无半点不敬。

    芜歌眸色幽冷地看着他。邱叶志也浅淡含笑地回看她,只是那笑意较之从前染了一丝森寒之意。

    “先回客栈处理伤口。”芜歌敛眸,对心一和十九说,便领着两人往外走。

    “站住。”义隆的声音穿过后门,清冷地响起。

    芜歌三人顿步,却都未回头。

    “一干人等,悉数押回京城,再行发落。”义隆是决计容不得小幺再离开他的视线了。

    芜歌回眸,就见他与到彦之一前一后,立在后门外头。

    他们的目光交接,芜歌冷笑着勾了唇:“即便是人犯,看医用药的权利总有吧?”

    “给他们找大夫。”义隆吩咐到彦之,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而芜歌已敛眸,回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受伤的两人走出大观园。

    婉宁听到大观园这边的响动,早已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只是被侍卫拦在警戒线外。

    婉宁见三人的身影,哭了起来:“小姐!”

    芜歌只淡瞥她一眼,连声音都是清淡的:“擦干眼泪,随我们一起。”

    为首的侍卫扭头看一眼义隆的神色,便给婉宁放行了。

    一行人回京,前后两辆乌青马车,前后随着大队便服禁军。义隆与邱叶志同乘,芜歌四人同乘一车,十九的胳膊看着是骇人,却是外伤,包扎后面色便好转了许多。

    心一却是内伤为主,进了马车就吐了一口血。芜歌这才发现他原本捂着的脖子,被那刽子手掐得乌青一片。

    这一口乌血吐出,心一脸色褪作灰白。

    “心一!”芜歌抱住仰头躺倒的人,顾不得扯帕子,就用袖口胡乱为他揩去唇畔的血渍。

    “无……无碍。”心一嘴硬地笑了笑,还有乌血从唇角漫溢。

    芜歌只觉得眼眶酸涩难耐,唰地就眼泪决堤,啪嗒啪嗒砸在那张灰白的脸上:“心一,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地重复了好多句对不起,早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手揽住心一,一手急乱地为他擦拭嘴角。

    “只是受了些……内伤,死不了。”心一仰倒在她的臂弯,虚弱地宽慰。他想起身挣脱她的怀抱,可这副身子却似残败不堪,使不上力气,更致命的是他竟贪恋萦绕鼻息的这缕暗香。

    那是她的发香.那回她从永安侯府闺房的楼上滑下,撞进他怀里,双双撞上那棵老梧桐树时,他头一次闻到这缕发香,便今生永世都难以忘怀了。

    “大夫!”芜歌深吸一气,也顾不上脸上的泪痕,只对车帘外头扬声。如今,大夫正在前面的马车给皇帝陛下包扎,哪里有空顾及后头的人犯?十九的伤口还是婉宁包扎的。

    “不用忙了。”心一抬眸笑了笑,“你忘了我就是大夫,我说死不了,就不会死。”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芜歌哽咽着训斥他,“头先你为何不劈邱叶志?你不劈他,他就劈你!你真以为你是佛陀吗?你只是肉体凡胎一个,哪来的菩萨心肠?”她斥着斥着便呜呜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来,她很少意识到心一的存在,可这个佛前的赤子却一直是守护她,与她如影随形的人。她对他的守护,习以为常到觉得理所应当的地步。

    她口口声声他们是可以同生共死的人,但她却从没想过心一会死。

    哪怕万鸿谷时,她也不信心一会死。果然,心一就活着回到她身边了。

    而今,是她真真切切地看着生命正从心一的身体里流逝。她感觉到蚀骨的心慌。她在这世上拥有的东西太少。而心一,是她在心底以为她全然拥有的人。

    徐芷歌,你当真是自私啊。

    她想到这里,泪水便流淌得越发汹涌:“心一,你千万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心一见她哭得如此厉害,意外地颤了颤眸光。他抬手,想替她拭泪,终究还是顿在几指开外,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叹道:“没事,我真的没事。”

    他的声音实在太粗噶,听得芜歌忍也忍不住泪意。她太久不曾这样恣意地哭过了,这泪水一决堤,就俨然收敛不住。她心底的苦和泪,她以为埋得严严实实,却其实禁不起太多风雨。

    心一只觉得啪嗒啪嗒滴落在脸颊的泪水,明明清润如玉,却像是滴在他的心尖的浓酸,一点一点侵蚀着他原本就难以设防的心墙。他无奈地宽慰:“你忘了你以前吐了多少血了?我说你太不懂得顾惜自己,每每与你生气,你还不以为意,而今,你们知晓了吧?瞧着有多骇人。”

    他的目光滑向车厢里低眉顺目,极力降低存在感的两个女子,灰白的脸颊染了一丝微红:“你这样,要吓坏婉宁和十九了。我真的死不了的。”

    芜歌也觉得字失态了。她抬手拂了拂泪,袖口的血腥味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扭头吩咐:“婉宁,你帮我一起扶侯爷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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