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雪多。

    这场雪说来就来,雪花大,但不密集,飘扬而下。

    千步廊左右衙门各处,原本开着的窗户,在落雪之后,关了七七八八。

    柳宗全道:“可能要到夜里才能积起来。”

    朱钰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衙门里不是观雪的好地方,这若是得闲,能在景致独到之处,一杯温酒观雪,才有些乐趣。

    可惜,六部观政,他没有那样的时候。

    朱钰支着腮帮子,心想,朱茂可能有机会。

    小蝠胡同那事儿,若真的顺藤摸瓜摸到朱茂头上……

    朱钰左思右想,朱茂不会蠢到让人去放火,十之八九是底下人自作聪明。

    最后大罪盖不上,小过挨顿骂,大概就是闭门思过吧?

    挺好、挺好。

    不过,就霍以骁那脾气,指不定会揪着朱茂不放。

    那也不错。

    没有冲突就没有热闹。

    这两方闹得够厉害,看热闹也得劲儿些。

    朱钰甚至在想,要不要火上浇油,再给添些猛料。

    这样吧,若是顺藤摸瓜的摸不到朱茂,他就给霍以骁提个醒,得抓紧些,雪季也没有多久了。

    此时的吏部衙门,朱茂的脸色比这阴沉沉的天色还难看。

    他的计策里,从没有小蝠胡同放火这一出。

    一下朝,他就让底下人去打听了,先前那一层一层往下递的消息,最后是通过谁递给了几个考生。

    消息回来,朱茂听得险些一口气堵着。

    姓褚。

    就是现场落下一块腰牌的褚家商行的东家。

    这人怎么能这么蠢!

    放火?火是能随便放的?

    没烧到别人,还把自己尾巴烧着了!

    亏得是他们做事还算小心,绕了好几道才绕到褚东家那儿,按说,这人落到毕之安手里,也交代不出什么花来。

    可朱茂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这场未燃之火有其他说道,有人在背后指着事情发酵,好坐收渔翁之利……

    对!

    尤其是朱钰!

    朱钰猜到他对温辞下手了,朱钰会等着他和霍以骁、朱桓的矛盾加剧,闹得满城风雨时,得益的就只有朱钰。

    朱茂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让这事儿闹大,得尽快结束。

    与此同时,沈家里头,唐云翳也在琢磨。

    从温辞舞弊之处下手行不通,唐云翳当机立断放弃,从宝安苑回来后就在推演新的路子。

    新的着手点还没有确定,今儿天一亮,出了小蝠胡同的事儿。

    不止唐云翳,沈临都觉得其中怪异。

    放火,显然不是什么上等手段,而且愚不可及。

    沈临不清楚是谁动的手,一如他们也不清楚,温辞舞弊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在京里流传开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霍以骁大抵没空死盯着兵部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唐云翳的目的就是引走霍以骁的注意力,眼下有人做到了,那他们见好就收,不用去蹚浑水。

    毕竟,这水太浑了,跟打翻了的染缸似的。

    也不知道那姓褚的背后藏了谁,能干出这种砸光大染缸一样的活儿。

    放火?

    人才!

    雪看着比最初时大了些。

    城中学子百姓,都在议论小蝠胡同。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线索,也不知道那么多的内情,只晓得有人针对考生、行那歹毒之事。

    各种传言都有,人心惶惶的。

    尤其是,杨继林和褚东家被带去了顺天府,让整个北大街都陷入了不安之中。

    杨妻带着儿子,在顺天府外转了两圈。

    看门的小吏还算客气,与他们说,人是在衙门里,就是打听些事儿,问明白了就能回家了。

    杨妻还是愁,春闱前的每一天都珍贵,浪费时间在衙门里……

    儿子好言劝了她两句,扶着她往外走。

    一辆马车从两人身前过,停在了府衙对侧墙下。

    车衣华贵。

    京中不缺勋贵簪缨,老百姓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只看这车衣,就晓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行。

    车前没有悬灯笼,不知道是哪一位贵人。

    车把式坐着一动不动,主家看着是没有下车的意思。

    隔了会儿,侧面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老妇人的脸。

    这位老夫人,平日应是保养得不错,脸上还有些肉,可惜没有什么血色,白得病怏怏的。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看了会儿顺天府的匾额,放下了帘子。

    小吏不知她来意,也不敢怠慢权贵,绞尽脑汁猜想此人身份。

    “是不是温大人的母亲?”有一人低声道,“看五官,有些相像。”

    “有可能,听说老夫人正病着,对的上,”另一人道,“我去请温大人。”

    温子甫听说老母亲带病来了衙门外,二话不说,提着衣摆就跑了出来。

    衙门外,那辆马车刚刚驶离,顺着长街往前。

    追是追不上的。

    温子甫瞪大眼睛看着远去的马车,眼睛里全是疑惑。

    “应该不是吧……”温子甫嘀咕着。

    自家还有这么光鲜的车衣?

    印象里没有见过。

    马车上,温宴把手炉递给桂老夫人。

    桂老夫人刚才装了会儿深沉,掀帘子的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雪大起来了,”桂老夫人暖着手,叹了一声,“没想到今儿会下雪,糟蹋了老婆子压箱底的宝贝。”

    这套车衣,还是她当年嫁进来时做的,用料考究,花样精美。

    其实也没有用过几回。

    年轻时招摇过几次,后来拿到家中账目,她这个新媳妇就招摇不起来了。

    再往后,晚辈只是侯府子弟,没有世子夫人也出不了一个侯夫人,桂老夫人又怎么会让她们用这等好东西。

    僭越不僭越的,且不说了,反正远在旧都,没人拿这个做文章。

    只是桂老夫人觉得她们都配不上而已。

    进京时,老夫人把车衣也带来了,这么多年一直好好收着,隔了半辈子,还簇簇新。

    本打算直接带到地底下去,没成想,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可惜要沾了雪水。

    温宴笑着道:“我倒觉得下雪挺好的,适合今儿的气氛。就是您得更辛苦些,冒雪唱戏。”

    桂老夫人哼了声。

    她本事好,不需要这些,哪怕是六月晴天,气氛也不会差。

    不过,就当锦上添花吧。

    老夫人道:“养会儿神,到贡院了叫我。”

    她今儿的戏份很重,必须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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