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宴与霍以骁回了燕子胡同。

    出阁那天,胡同里摆了流水宴,热闹归热闹,散场后亦留下不少活儿。

    胡嬷嬷出了名了勤快,带着人手,很快就收拾出来。

    圆台面、椅子,折叠后送回给出借的铺子,打扫了青石砖地面,拿水一遍遍冲刷,前后三遍,胡同里再闻不到一点酒菜味儿。

    这些杂事做好,她又跟着曹氏往左邻右舍,一家家道谢。

    如此忙碌后,今儿小夫妻两人回来,胡同与先前一样,整洁干净。

    连那夜新添的雪,都已经扫净,免得影响出行。

    霍以骁下了马车,又扶了温宴一把。

    曹氏来门口迎他们。

    门板后,耐不住在屋里好好坐着的温慧探出头来,冲温宴挤眉弄眼。

    她还伸手出了两根手指,一根向前伸、一根往后,来回两遍,然后手指并拢,手腕一扣。

    温宴看明白了。

    这是说她现在下车会好好踩脚踏、一步一步慢慢走了。

    以前,都是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的。

    曹氏脑后没有眼睛,但她太了解温慧了。

    拉着温宴的手,曹氏道:“别理慧姐儿,猴儿似的,让她在后头坐着等,还非得跟过来。”

    温宴弯着眼直笑。

    霍以骁迈过了门栏,绕过影壁,进了前院。

    迎亲时为议程所设的幕次、桌案,全部都扯了,不大的院子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

    霍以骁看了一眼,一时有些陌生。

    再一想,也确实是陌生的。

    他以前虽常来找温宴,但几乎回回都是翻墙,直接就进了西跨院。

    正儿八经走大门的,除了迎亲,就只有把黑檀儿送回来的那一回。

    两人先去见了桂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依旧抖擞,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她只生了儿子,没有养过女儿,不知道别家丈母娘看女婿、那越看越顺眼是个什么体会,但她看这位孙女婿,就没有不满意的时候。

    论出身、论模样、论前程……

    当然,人外有人。

    但几样总和起来,霍以骁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若这还不能全然满意,就是她老婆子太贪心。

    前天摆宴时,那些老姐妹,哪个还敢阴阳怪气她?

    孙女嫁得好,长孙又中举,底下两个孙儿看着又是能念书的,桂老夫人腰板笔直。

    说到底,都是开朝时就封的公候伯府,也都是看了那么多年的起起伏伏。

    匾额再硬,也会被不肖子孙给拖垮,可要是子弟出色,便是一时低落,也总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嫁娶能合心,文武能搏功名。

    桂老夫人养出了三个进士儿子,就这一份能耐,她都能昂首挺胸面对列祖列宗。

    她再多坚持几年,再顶一顶侯府匾额,等到三个孙子也都有功名傍身,不说多了,小的两个也能考着秀才,再琢磨好慧姐儿和婧姐儿,老夫人哪怕闭眼时,走得都是雄赳赳气昂昂。

    桂老夫人受了小夫妻一礼。

    她原不想受霍以骁的礼,那毕竟是皇子。

    可霍以骁行得流畅,温宴亦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老夫人也就不避了。

    霍以骁被温子甫请去前头说话。

    温宴去捏温慧的耳垂,嘻嘻笑道:“我是被衣裳所累。”

    温慧笑个不停。

    桂老夫人将人都打发了,只留了温宴说话。

    “昨日进宫,皇上与太妃娘娘可有说什么?”老夫人问。

    温宴不着急回答,伸手拿了块点心,细细咀嚼。

    乌嬷嬷的手艺,就是这么叫人喜欢。

    桂老夫人没有催,只把点心攒盘往她这里推了推,笑容依旧慈爱:“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这么喜欢,只管让人回来拿,厨房里乐得天天给你做。”

    如曹氏了解温慧一样,温宴亦晓得老夫人的性子。

    老夫人嘴里说着“慢点儿吃”,其实是“赶紧吃完赶紧说”。

    温宴明白,但她从善如流:“那可太好了,我再吃一块,早上睡迟了,怕家里等着,我早饭都没吃几口。”

    桂老夫人:“……”

    这糟心孩子,就是故意的!

    都嫁人了,还不晓得让老人家省心。

    温宴一面吃,一面整理着思绪。

    她晓得老夫人想问的、想听的到底是什么。

    理得差不多了,她也就吃好了,笑着道:“皇上没有说什么,但赏了对玉,我和骁爷一人一块。”

    桂老夫人看向温宴系在腰间的玉,是块好东西。

    温宴又道:“娘娘那儿,倒是与我多说了几句,说骁爷这几年处境亦有难处,让我多体谅包涵。”

    “这自是应当!”桂老夫人深以为然,亦觉得话题从这里切入正合适,便道,“姑爷比你长三岁,将要及冠,这个年龄做父亲并不算早,只你还年轻些。生养之事,对男女本就不公。老婆子不多置喙,你们自己商议着来,尤其是得听听娘娘的意思。毕竟,姑爷这个身份……”

    她得把话说明白些。

    要不然,宴姐儿就跟她绕圈子。

    温宴伸手,又拿了块百合糕,贝齿一合,咬了一小口。

    慢条斯理的,弄得老夫人一点儿脾气都没了。

    温宴吃着糕点,品着老夫人的话。

    重点并不算难抓,老夫人关心的是及冠、身份,至于生不生、养不养的,那都是后头的事儿。

    “不瞒您说……”温宴往前倾了身子,声音压得极低。

    桂老夫人都下意识地凑上前来:“你说。”

    温宴道:“昨儿商量这事情了。大殿下府里一点动静没有,我若赶在前头,真就成靶子了,干脆就借着我身子不好的由头,多调养两年,季太医会帮我看看方子,若对身体无碍、与我现在的药不冲,就这么喝着。”

    桂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

    她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把“靶子”给理顺了。

    沉默良久,老夫人缓缓道:“也是一番道理,娘娘那里的考虑得当。”

    桂老夫人不知道霍以骁没有恢复身份的原因,只当是皇上有考量,也得顾忌沈家。

    而季太医看方子,让老夫人以为方子是太妃娘娘给的。

    温宴笑了笑,抿了一口茶。

    消息还是重要。

    看看,老夫人不就几句话就被她带坑里去了吗?

    这坑其实不错。

    不用着急上火,也不会胡乱操心,只需要静观其变。

    适合养生的桂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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