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他没有接温宴这句话,小狐狸张口闭口,坑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得歪着脚。

    原本,霍以骁倒是可以不听温宴的后半截,只听前半段,问她还有谁牵扯进了皇子们的争斗之中,朱钰又拉拢了谁,可他迟疑着还是没有问出口。

    所谓的梦境,霍以骁这会儿不想跟温宴提。

    假话问了无用,真话问了,心里不舒坦。

    想了想,霍以骁放下茶盏,回头看了眼书案方向。

    “我来的时候,你在写东西?”霍以骁转了话题。

    “是,”温宴道,“临安的家书送来了,章哥儿给我写了好长一封信,我给他回信呢。骁爷想看看吗?”

    霍以骁一愣。

    人家姐弟两人的家书,他来看并不合适。

    偏温宴笑盈盈看着他,还火上浇油地道:“骁爷也不是外人。”

    霍以骁斜斜扫了温宴一眼。

    不是外人?

    那他是什么人?

    得了,这也是个坑。

    大半夜的,他还在这儿坐着,说外人就是自欺欺人了。

    霍以骁轻咳一声:“你们姐弟的家书,有什么好看的。”

    下意识地,温宴要说他嘴犟,却是突然想起些前事,她的心就这么一紧,像是给人拽了一下似的。

    是了,这个年纪的霍以骁,从未写过什么家书。

    霍以骁的身周关系,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又很简单。

    再过几个月就要及冠了,可事实上,他从来没有需要写家书的时候。

    熟悉的亲人都在近前,皇上和太妃娘娘想见他,召他就是了。

    霍以骁走得最远的,也就是去年到了江南。

    与京师一南一北,他给娘娘报平安,也不过就是纸上的两三句话而已。

    可那样的,并不是“家书”。

    上辈子,温宴和霍以骁成亲后的第三年,他奉旨跟着朱桓去了蜀中。

    路途遥远,温宴等着等着,等来了一封信,打开来一看,薄薄一张纸。

    到了。

    安好。

    两句话,没了。

    她当时是又好气又好笑,末了自己想通了。

    这就是霍以骁,他的家书不似家书,仅仅是因为,他以前,没有需要细细写家书的人。

    温宴心酸,提着笔给他写信。

    细细致致、洋洋洒洒,写自己身边的事情,告诉他也要多说些状况,怕他突然间不习惯,不知道写什么,她还一桩桩问。

    例如那蜀道难,到底有多难,又像是蜀中吃食有些什么讲究。

    送信出去,又翘首盼着。

    盼来的,还是一张纸,上头“嫌弃”她麻烦、事情多。

    嫌弃归嫌弃,内容还是比前回丰富了,起码,一张纸面都了八分满。

    自那之后,也许是潜移默化,也许是习惯成自然,霍以骁但凡出远门,送回来的家书是越来越细致了。

    有一回,温宴正好眼睛不适,需整日闭目静养,不能看东西。

    家书送回来,邢妈妈念给她听,念完了之后,好生感叹。

    想起那些旧事,温宴起身,从书案上拿起了写到一半的家书,又转回了桌边。

    “家书能说的事情多着呢,”温宴把信纸放在桌上,指尖点着,道,“见不着面,我记挂章哥儿、章哥儿也记挂我,我把日子说得越细,他越安心。只‘一切安好’这样宽泛的几个字,谁知道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霍以骁垂着眼帘,看了一眼,而后,眉头皱了皱。

    他看到了好几个“骁爷”。

    “你跟他说我做什么?”霍以骁一面问,一面定睛细看,待看清楚了,抬起眼皮子,呵了温宴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往上写?”

    温宴眨了眨眼睛。

    霍以骁把信纸从温宴的手指下抽出来,一张张看。

    他甚至琢磨着,小狐狸是不是分不清文体?

    那篇字字表白、句句衷肠的,温宴管它叫军令状。

    手里这篇,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从对霍以骁直述,改成了对温章表述,用词没有那么直接,稍微含蓄了一些,但本质上,还是在说她喜欢他。

    家书,需要这么写?

    霍以骁按了按眉心。

    要不是他今夜没有预先知会过温宴,得了空就直接过来了,霍以骁都要觉得,这所谓的家书是小狐狸故意写着闹他玩的。

    深吸了一口气,霍以骁道:“你跟温章写这些做什么?”

    虽然,他没有姐姐,但全天下也没有几个这样的姐姐。

    温宴支着腮帮子,道:“我也没拿假话诓他,写得句句多是真心。”

    霍以骁“哦”了声。

    小狐狸的脸皮,领教了无数次了。

    “我得让他彻底放心,”温宴的笑容收敛了些,“章哥儿很敏锐,梦里的那个章哥儿,一直很自责。”

    霍以骁一怔。

    “自责”这样的负面情绪,把先前的气氛一下子就改变了。

    温宴道:“章哥儿吧,他觉得我和你的婚事是一桩交易,虽然我看起来过得很好。交易的一部分是让他能参加科考、走仕途,我嫁了,但他却因为自己的身体不能考了……他总觉得是他连累了我。所以现在,我得多跟他说几遍,我不是被他连累了,是我就喜欢你,我要嫁的。”

    霍以骁的嗓子有些紧。

    他没有提起梦境,温宴自己提了。

    可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梦里所遭遇的难处与痛苦,对温宴来说,是真切的。

    哪怕现在她说起温章时心平气和,可作为胞姐,她在梦里,面对温章的病、温章的自责,她的无力与难过,都是切肤的。

    霍以骁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纸。

    温宴这信,写得是“张扬”了那么些,但依她的说法,也是情有可原。

    原个鬼!

    明明白白能讲的道理,她非写得这么奇奇怪怪。

    “温宴,”霍以骁道,“温章才多大,你这么写真的合适?”

    温宴不答,反问:“我进京这些日子,骁爷,你说我给章哥儿写过多少信了?”

    霍以骁:“……”

    算了,他不问了,问多了心烦。

    霍以骁起身要走,温宴突然朝他伸出了手,他把信纸交还到她手中。

    温宴接了,又伸了另一只手。

    霍以骁挑眉看她。

    温宴道:“帕子,不是说帕子洗干净了就还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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