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晚膳用得不多,下衙之后,朱桓叫了霍以骁一块,在衙门不远的一家铺子里用了碗面。

    在霍以骁看来,朱桓平日很是讲究,衣食住行上,很少将就。

    朱桓便是在外用饭,也几乎都是京里叫得上名字的酒馆,却不会踏进街边小摊子。

    今日却是反常,朱桓主动往桌边的长凳上一坐,还招呼了他的亲随与隐雷。

    四人围了张方桌,比打马吊还端正。

    朱桓不解释,霍以骁自然也不会问他,反正他没有朱桓讲究。

    四碗热腾腾的汤面,在这已然入夏的夜晚,着实吃的人额头冒汗。

    朱桓用得慢条斯理。

    隐雷的碗已经快见底了,朱桓的还有一半。

    大抵是吃不惯?

    隐雷暗暗猜测,再一看,才发现,不是朱桓挑剔,而是心不在焉。

    朱桓的心思仿佛是放在隔壁桌上了。

    隔壁坐了两个小少年,十岁出头模样,似是两兄弟,分食一碗面,脑袋凑着脑袋,在说邻里趣事。

    一碗面条,被他们吃出了一壶好酒与四五盘下酒菜的架势,开心得不得了。

    隐雷又看霍以骁。

    别看霍以骁用得飞快,但隐雷看出来了,自家爷的心思也不在这儿。

    心思全搁在他处的两人用过了,朱桓回宫,霍以骁回西花胡同。

    戌正过后,西花胡同安静极了。

    这一带的宅子,各有各的主人,但几乎都是屯着,很少有人住。

    白日里就不怎么有人气,一到了晚上,更是连蜡烛灯笼光都极少。

    这也是霍以骁会经常出入这里的原因。

    静、也不招人眼。

    霍以骁夜视好,又是熟门熟路,他在自家宅子外顿住脚步。

    隐雷打开了门。

    迎接霍以骁的并不是一片黑,而是油灯光。

    花厅里点了灯,光线从里头透出来,淡淡的,可对比这一片的黑暗,却是十分的耀眼。

    隐雷顿了脚步,与霍以骁道:“爷,是不是温姑娘在?”

    霍以骁没有回答,直直往花厅里走。

    里头没有人,油灯放在桌上。

    因着是鸳鸯厅的构造,这侧看不到对侧。

    那厢传来了脚步声,而后帘子被撩起来,岁娘从里头探出身来,冲霍以骁福了福身。

    既是岁娘在,那这灯是谁点的,一想就知道。

    霍以骁问:“温宴呢?”

    岁娘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往她自己的身后指了指。

    霍以骁微微蹙眉,不知道小狐狸又在搞什么花样。

    岁娘给他让了路,霍以骁便绕到了花厅的北侧,一眼看去,依旧没有温宴的身影。

    再定睛一看,花厅的北门外,摆了一张竹摇椅。

    霍以骁记得,这摇椅原是放在花厅角落的,这会儿被挪了位子。

    摇椅边上,还有一张小杌子,杌子上有一把蒲扇。

    霍以骁走到摇椅旁,看了一眼摇椅上睡着了的人,不由“呵”的笑了声。

    果然是什么样的猫儿,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黑檀儿趴在石板桥上看鲤鱼,温宴就躺在摇椅上看猫,看得倦了,闭着眼睛就睡,边上还有个岁娘替她摇扇子,真真是把“享受”做到了极致。

    霍以骁没有叫醒温宴,在杌子上坐下,手里把玩着蒲扇。

    夜风中,有阵阵虫鸣,这声音不止没有打破夜的静谧,反而越发静了。

    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属于初夏夜晚的、透着生气的静。

    霍以骁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

    他可能才四五岁,跟着霍以暄和其他兄弟,几个小子在草丛里一蹲就是大半个时辰。

    他们想抓蝈蝈,还得是自己抓,小厮们抓来的都不稀罕。

    他还想起了霍怀定,大伯父看着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管起儿子、侄儿时也会板着脸,但他有一门好手艺——拿竹叶编蝈蝈。

    小巧玲珑,栩栩如生。

    当时年纪小,又是父母皆亡,霍以骁把霍怀定当父亲看。

    他犹自想着那些陈年旧事,摇椅上的温宴却是醒了。

    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白皙的手指挠了挠额头。

    霍以骁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眯着眼睛看温宴。

    额头上有个很小的红印子。

    霍以骁握紧了蒲扇。

    哦,原来不是扇风去热,而是赶虫子的。

    温宴只愣了一会儿,她朝霍以骁弯着眼睛笑了笑。

    霍以骁问:“现在什么时辰?”

    温宴看了眼天色。

    月光被云层挡了,连星子都寻不到几颗,很难靠它们来判断。

    她只能估算着道:“应是不到亥初?”

    霍以骁道:“快二更了。”

    温宴眨了眨眼睛。

    不到亥初、快二更了,这是一个意思,霍以骁如此强调,大抵是想说时间很晚了。

    紧接着,霍以骁又问:“这里是西花胡同还是燕子胡同?”

    温宴因瞌睡带来的迷蒙散了,一下子就领会了霍以骁的意思。

    果不其然,霍以骁站起身,一面往花厅里走,一面道:“不恰当的时候做不恰当的事儿。”

    温宴忍俊不禁,起身跟上去:“我以为这种事儿,我做了很多。”

    霍以骁:“……”

    行。

    确实做了无数。

    还有大半是他陪着做的。

    比如三更天翻墙给人下药,比如大晚上冲出去打架。

    霍以骁倏地想到了今晚上的那碗汤面。

    热腾腾的,吃得人满头大汗,明明不适合这个时节。

    就像在临安时,温宴不愿意吃冷点心,想吃拌川。

    拌川虽是热食,却也比不过一碗冒热气的片儿川。

    论不合时宜,从一开始就乱套了。

    当然,能掰正的时候,还是得掰一掰。

    “先送你回燕子胡同,”霍以骁道,“总不能就在廊下打瞌睡了。”

    温宴应了声。

    她也是为了方启川的来访而在这里等霍以骁,倒不是真的想露天睡一晚,只是没想到,霍以骁回来得这么晚。

    黑檀儿与红鲤鱼告别,钻进了马车。

    温宴亦坐下,捧着饮子喝了两口,与霍以骁说方启川。

    “阮孟骋不知所踪,”温宴道,“我现在更想知道,方大人卖了的那只簪子,怎么就被人寻回来了。

    对方得知道方大人做过这事儿,还得知道他经手了什么,又卖去了哪里。

    依我看,二殿下当初恐怕都没有知道得这么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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