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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以骁摇了摇茶壶,里头只剩了个底。

    他干脆放下,站起身,几步走到榻子旁。

    书房这侧的榻子是他白日歇息之处,往日都是这般,只是今儿叫温宴气得脑袋胀,实在不想看到小狐狸在跟前晃悠。

    再者,这间对他来说,太热了些。

    角落的炭盆发出了噼啪声。

    温宴裹着斗篷,脸上都不显几分红润血色。

    霍以骁一身秋服,反倒是叫炭火给熏得脖颈冒汗。

    罢了,还是他给温宴腾地方算了。

    霍以骁掉了个头,绕过博古架,去了屋子另一侧。

    微微启了窗户透气,他蹬了鞋,合衣躺在床上。

    双眼阖上,霍以骁却在想温宴的问题。

    为什么要替她筹现银,为什么救她,又为什么做好事不留名。

    只是,还没有等他想出合理的答案来,困意一阵一阵地涌着,他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霍以骁梦到了一个雨天。

    他记得,那是瑞雍五年,是他进宫后的第一个上元。

    上元佳节,皇子们本不用上课,可是三皇子朱桓前几日的功课偷懒了,叫夏太傅点了出来,命他这日上午把补好的课业送到习渊殿。

    习渊殿是皇子们念书的地方。

    也许是好好的上元被大雨给耽误了,也许是功课不上心被母妃唐昭仪训了,朱桓那天的心情极差。

    从寝宫到习渊殿,朱桓一路都在抱怨。

    怨霍以骁明明是他的伴读,昨儿太傅查功课时,不提醒他。

    霍以骁懒得费口舌,朱桓就是这性子,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

    补好的功课也就将将能过,夏太傅看着是不大满意的。

    从殿内出来,还不急走远,朱桓又恼了。

    “昨儿就说你帮我写了,”朱桓道,“等下母妃问起来,我又要挨骂。”

    霍以骁叫湿漉漉的雨水弄得不大舒服,正撑伞,道:“娘娘教导殿下,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惜福。”

    这话本没有任何问题,若是其他人、甚至是一个小内侍说的,都只是一句寻常话。

    偏偏,说的是霍以骁。

    去年秋天,各种传言就时有时无的,霍以骁和朱桓原本不错的关系突然就僵住了。

    朱桓没有问过传言真假,只是对霍以骁从热络变得客气,而后是疏离。

    新年时,宫中各有封赏。

    霍以骁得的看似与其他皇子伴读差不多,但添上霍太妃那儿给的,隐隐要赶上皇子们了。

    有人觉得是霍太妃想着自家侄孙,有人觉得是皇上借霍太妃的名头添补。

    朱桓那半个月,与霍以骁都处得很不好。

    这种怀疑,在霍以骁的一句无心话里炸开了。

    “又不是我害得你没有母亲!”朱桓脱口而出,“对了,你母亲到底是谁?”

    霍以骁立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

    “你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问父皇?”说完这话,朱桓抬步就走,“你不用跟着我了,你就是不当差,父皇也不会说你什么。”

    边上伺候的内侍们哪里敢周旋调和,快步跟着朱桓走了。

    只留下霍以骁一人,站在习渊殿的廊下,叫一阵疾风裹雨,湿了半侧衣裳。

    转身时,霍以骁看到了温宴。

    温宴一手打伞,一手提着个乌木食盒,不晓得是从哪边绕进来的,也不知道站在那儿听了多少。

    见霍以骁发现了她,温宴不疾不徐走过来,问了声安。

    “我来给外祖父送汤圆,”温宴提了提食盒,“与京中的元宵不同,四公子不嫌弃,也尝尝?”

    这些话,大体就是客套话。

    霍以骁自是婉拒。

    夏太傅背着手过来,邀请霍以骁一道。

    霍以骁很尊敬夏太傅,也就留下了。

    温宴送了东西就走了,夏太傅支了个小锅,一面煮汤圆,一面和霍以骁说些家常。

    他说,他最喜欢的是地道的明州汤圆。

    没有迁都前,每逢上元,各处准备的都是这种。

    后来先帝北上,数十年过去,元宵渐渐取代了江南的汤圆,成了宫中上元时必备的点心。

    好在,他有个旧都女婿。

    临安送年货入京,总会多添上些水糯米粉。

    这一食盒的汤圆都是温宴包的。

    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吃喝都是京城口味,只在这么几样点心上,受她父亲影响,也跟着学了包汤圆的手艺。

    每到这天,温宴会和成安公主一起包。

    公主不喜欢吃,但她喜欢凑热闹,惠妃娘娘也愿意让她亲手准备几个,煮好后送去御书房。

    锅里的汤圆熟了,一颗颗的,比那只叫白玉团的猫都白。

    霍以骁从夏太傅手里接过了勺子。

    一老一少,也不搬椅子,就蹲在锅子边,从里头舀着吃。

    热腾腾的汤圆驱散了寒意,霍以骁本有些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他一直没有问,夏太傅是不是听见了朱桓的那些话,知道他一时间无处可去,才留他下来。

    ……

    霍以骁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暗了,空气中带着雨水湿润的气息。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被风吹裹着,透过窗户缝钻进来。

    霍以骁趿着鞋子关了窗。

    他为什么要帮温宴呢?

    大概是因为,在那几年之中,只有温宴一人,没有好奇,没有探究,没有小心翼翼,从不在意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就把他,当作了他。

    霍以骁走了出去,对侧的书房里,黑漆漆的。

    他的夜视好,一看就知,那书案旁,已经没有人了。

    炭火还散着热,霍以骁点了灯,看向书案。

    镇纸下压着纸,他抽了一张,写的是酿酒方子,他又换了另一张,摊开来扫了两眼……

    抬头是军令状,内容是表白信。

    从头到脚,全是衷肠。

    霍以骁气得简直想问问温宴,她那小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谁家小姑娘能写这种东西?!

    这要是被其他人看了去,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霍以骁想把这破军令状烧了,挪到了灯火边,想了想,还是又收了回来。

    他得留着。

    温宴岂止是没有把他当皇帝的私生子看待,她就没把他当人看!

    就这态度,跟她每日逗猫有什么区别?

    这军令状,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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