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虞琅风风火火离开,虞夏无奈地笑了笑,铺开纸张,打算在先生过来之前写会儿字,提起笔才发现,砚台方才被虞琅拿走了。

    虞夏正要搁笔,一方缺了一角的砚台便被摆到了她眼前的桌上。

    虞夏自然认得这砚台是谁的,当初她可是亲眼看着这砚台是如何缺了个角的,那时候的虞琅被砸得可不轻。

    “多谢你,阿恂。”虞夏也不矫情,扭头对贺恂道了谢。

    贺恂对她点了点头,又递给她一样东西。

    虞夏见到他递过来的东西,却愣了愣。

    这是一封信笺。

    这封信笺没有封口,虞夏却看出来封口处有隐隐的元气流动,气息甚至有些熟悉。

    虞夏眉头一跳,猛然抬眼看贺恂,“这信……”

    贺恂点了点头,“是先前的门房留给你的。”

    门房老头消失得突然,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临走前最后见的人竟然是贺恂。

    “你把这信交给那黑丫头,别的什么也不用说。”

    说这话时,老头儿依旧抽着旱烟吊儿郎当的模样,信也是信手递来,十分随意就给了他。

    而这个看似普通的门房老头儿眼底藏着的精光与面上隐忧的神色,却没有瞒过心思玲珑的贺恂的眼睛。

    贺恂这才明白过来这个素日不起眼的老头儿竟然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不管他到底什么身份来历,此人提起虞夏时虽然嘴上带着嫌弃之意喊着“黑丫头”,眼中却盛满了笑意,看起来与虞夏关系很是亲近的样子。

    贺恂自然不知道虞夏是怎么跟这个整日里懒洋洋抽着旱烟的门房老头有了这般交情,但他能确认老头儿对虞夏没有恶意,既然如此,哪怕这信笺没有封口,他也会完好无损地将其交到虞夏的手上。

    只是贺恂不知道的是,这信笺只是看似没有封口罢了,陈道人在封口处留了些许法力,只有指定的人才能破开封口,看到这封信。

    假如有旁人试图打开这封信,那么它便会自行焚毁。

    虞夏谢过贺恂便迫不及待打开了信笺,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有事离开,你好好修炼,缘分到了,我自会现身。另一个月后淮陵县有玄师大会,届时你可去见识一番。”

    虞夏看完信松了口气,既然陈道人能给她留信,那么说明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危急的状况,他说将来会现身,那便不是将自己抛下彻底消失了。

    只是这玄师大会……

    虞夏拿着信不语,陷入了沉思。

    进士第前院。

    虞琅兴冲冲带着墨去了松茂堂,屋中上首坐了个衣衫褴褛的僧人。

    这名僧人头上长着短短的青白的发茬,头顶隐约可见几点烫疤。灰色的布衫打满了补丁,洗的泛白,脚踩一双磨旧了的草鞋。

    虽然衣履破旧,但胜在干净清爽。

    僧人眼眸微阖,神情肃穆,脸上的皱纹仿佛是被风霜刻上了凌乱的痕迹,脖子间挂了一串乌色的佛珠,手中一串金刚菩提,颗颗饱满,散发着静穆沉古的气息。

    百炼金刚身犹在,只教佛祖洗心尘。

    僧人是个苦修的僧人,常年布衣粗茶,风餐露宿,修得一身金刚铁骨。

    虞老太太坐在另一边,殷切地看着他,虞珮则在一张案前,严肃恭敬地研着磨。

    另有族中各家子弟,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各自埋头研磨。

    这是虞老太太的吩咐,在印真法师面前,不得造次。

    虞琅进了屋便端着瓦砚老老实实低着头,轻手轻脚往里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虽说他在虞夏面前对老和尚不屑一顾,但对方哪怕穿着破旧的衣物,其周身的庄严之气却让人无法忽视,无法亵渎。

    或许……这真是个得道高僧吧。

    只是那碧空寺的得道高僧常年受他家香火,怎的祖母偏偏要对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和尚礼遇有加?

    这么想着,虞琅走到了案边,将自己手中的瓦砚放到了桌上。

    砚台与桌面碰触发出一阵轻叩声,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屋中,却显得有些突兀。

    屋内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了过来,落到虞琅身上,转而又聚在了他方才放下的那方砚台之上。

    “噗……”

    一位五六岁的男孩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其余人便再也忍不住了,齐齐轰然而笑。

    “二哥,你这是在逗我们玩吗?”

    说话的是虞琅的庶弟,名唤虞玌,只比他小半岁,为人争强好胜,平日里最爱与他较劲。

    “跑出去那么久为大师寻墨,你就寻回来这么个粗石烂瓦盛的墨?这不是糊弄大师亵渎佛祖威严吗?”

    一直埋头研磨的虞珮闻言也抬起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见到桌上的瓦砚,嘴角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便又垂下了眼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虞琅见众人都嘲笑自己,气得脸通红,恼怒道,“你们用那么好的砚台跟墨锭,研出来的墨可入得大师法眼了?”

    见众人哑口无言,虞琅得意地追加了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不是照样上不了台面?”

    看其他人不说话,虞玌冷哼一声,讥笑道,“说得好像你便不是败絮了,我们好歹有个金玉的外表,你连外都是败絮,可真是百步笑我们五十步了。”

    虞琅早看这庶弟不顺眼了,他就是好脾气才会让这么个东西爬到自己头上跟自己作对,听他指着虞夏给磨的墨来骂他败絮,心知此时绝对不能忍气吞声,让对方得寸进尺。

    “红颜白骨,皆是虚妄,以为佛祖会跟你似的只看表面吗?”

    虞琅本就有股机灵劲儿,只是于诗书一道天分稍逊,但不代表他就是个笨蛋,再加上这些日子没少被贺恂明里暗里言语嘲讽,受尽磨练的他如今倒也算得上伶牙俐齿,跟虞玌之流能辩上几句。

    虞琅的话方一落音,座上一直阖着眼的印真法师微微睁开了眼,露出一双清明无垢、透彻之极的眼,在他面前,仿佛一切世事,都能被洞察。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有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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