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阳是典型的扶弟魔,只要是给弟弟花钱,她就没二话,潘老五目的得逞,在村主任面前又涨了脸,心满意足,叫嚷着说要去镇上饭馆请客,先摆两桌招待城里贵客,村里的头面人物们也必须赏脸出席。

    从沙河寨到镇上不过两公里,乘坐越野车分分钟就到,这种场合,妇道人家是不需要出席的,但是潘晓阳已经脱离沙河寨范畴,不属于农村妇道行列,可以特殊化处理,谷清华自然更不用说,农村哪里有什么性别歧视,有的只是阶层贫富歧视罢了。

    一行人来到镇上最豪华的饭馆后,潘老五张罗着要请镇长书记来陪坐,打了一通电话后也没请到人,据说镇委镇政府全员都在防洪,哪有空出来喝酒啊,就算有空也没这么胆,被群众拍了照发到网上,纪委可就有事干了。

    “他们不来,咱喝咱的。”村主任说,他是个热情洋溢的中年人,生着一张看起来就很能喝酒的大红脸,和饭店老板很熟,张罗酒菜都是他出面,此时外面又下起雨,村主任抱来一箱白酒,先开了两瓶,也不问客人喝不喝酒,就先把杯子都倒满了。

    这并不是强迫客人喝酒的意思,只是为了显示好客,一番言语上的套路过后,男的喝酒,女的饮料,潘夏阳已经满了十八岁,也具备了喝白酒的资格,一桌人快快乐乐的进行着,窗外雨刷刷的下,天色渐渐黑了下去,一箱白酒下了四瓶。

    潘老五和支书、主任都喝大了,话稠密起来,天南海北的胡侃,他们自己喝得多,却不敢灌城里来的贵客,现在的局面是谷清华作为北大学姐教导潘夏阳,傅平安和潘晓阳聊着别的话题,窗外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

    “晚上在家住吧,房间足够。”潘晓阳说。

    “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傅平安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忽然包间的门被撞开,一个穿着黑色橡胶雨衣的男人闯了进来,浑身都在滴水,他看到支书和主任,厉声喝道:“还在这喝酒!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闸泄洪了!”

    此人是副镇长, 支书和主任都认识,被领导呵斥固然吓人,但更惊悚的是副镇长那句话,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泄洪了,沙河寨的人都知道,自家挨着沙河故道,那可是应急泄洪通道,别说废河道了,就是沙河寨乃至全镇,在必要时刻都是可以牺牲的。

    危急时刻,所有人都没有半句废话,酒席立刻结束,村长和主任赶回去带领全村人转移,他俩喝的醉醺醺的,一个手机没电,一个手机静音,看不到上级发的通知,硬是耽误了两个小时,好在镇上通过其他途径发了通知,现在村里已经开始动了。

    水火无情,现在是特殊时刻,潘老五倒是有几分担当,他说让女儿带弟弟进城躲避,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潘晓阳怎么可能答应,又不是说现在就泄洪,还有几个钟头时间呢,足够把家里安顿好,把人都接到近江去安顿。

    于是大家迅速赶回了村子,雪亮的车灯照耀下,雨点密集,沙河寨灯火通明,鸡飞狗走,大喇叭在喊话,农用车在装运财产人员,淮江要泄洪了,沙河寨首当其冲,大水一来,全都得淹,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转移,很多老人不愿意离开家,也有些人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家小楼盖得结实,把值钱的家当转移到楼上看着不就完了。

    沙河寨全村都要转移到附近地势较高的位置去,全村一千多人,男女老幼,携家带口,可不能像军队那样雷厉风行,上级说清晨五点泄洪,这几个小时根本就不够。

    漆黑的夜幕下,时不时有雷电划过,雨一直在下,镇上下来的干部将村里的党员以及当过兵的人组织起来,帮助村民撤离,在他们的努力下,绝大部分人还是转移了,有部分不愿意走的老人也被强行用担架抬走,大家冒雨撤离,一片狼藉。

    傅平安是当过兵的人,他主动参与进来,两辆越野车也派上了大用场,这俩车拉人拉货不行,但是谁的车陷进去了执行救援任务还算合格,说合格是因为在农村还有拖拉机这种逆天的存在,柴油机马力强劲扭矩大,比越野车给力的多。

    五点之前,全村人基本转移完毕,说基本是因为根本没办法统计所有人员,那么多人总归会有人掉队,但是谁也想不到的是,潘老五竟然不见了人影,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一起失踪的还有潘晓阳的牧马人。

    潘晓阳慌了,说要回去找,她对父亲的脾性很了解,潘老五肯定是偷偷回去救自家的猪去了。

    傅平安说我去,你在这等消息,谷清华说我跟你一起去,也被他拒绝。

    “傅哥,我和你一起去。”潘夏阳说。

    这回傅平安倒没拒绝,他看了看潘夏阳,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军旅生涯让他脱胎换骨,男人总要经历风雨才能长大,在潘夏阳走进大学之前,历练一下艰难困苦,感受男人肩上的重担,不是坏事。

    于是两个男人驾车出发,重回沙河寨,此时村里已经没了人影,电也停了,手机信号也全无,到处找不到潘老五,忽然傅平安听到远处有轰鸣,他下意识看看时间,还没到五点钟,但洪水已经来了,以目前的路况想逃出去很困难,他当机立断,弃车逃生。

    沙河寨地势较低,废旧河道承载不了巨量的洪水,势必淹没村庄,但是再大的洪水也不可能比楼房还高,潘晓阳家的自建楼用了优质的钢筋水泥,非常坚固,洪水很难冲垮,傅平安和潘夏阳就站在二楼阳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洪水吞没村子。

    这不是人力能够抗拒的恐怖力量,洪水夹杂大量泥沙,呈灰黄色,汹涌而至,年久失修的房屋首当其冲,垮塌溃败,来不及带走的牲口被活活淹死,尸体卷在洪水中向下游而去,还有大量的家具、杂物也裹挟其中,完全就是末世景象。

    傅平安在374岛上见识过飓风的威力,对于大自然有足够的敬畏之心,此时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等待救援而已,停在院子里的大G已经没顶,再好的越野车依然是车,在水的世界无用武之地。

    天色渐明,留在高地上的村民们看到远处恐怖的一幕,平川尽成泽国,很多人哭了,那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房子和土地,洪水一过,啥都完了,家具家电全淹,牲口全死,庄稼地也完了,等于一夜返贫。

    谷清华和潘晓阳倒不在乎财产损失,她们心急如焚,因为亲人被困在洪水中,周边的手机基站全都停电,无法联系救援,也无法离开高地。

    天渐渐亮了,水势平缓下来,沙河寨整体淹没在水中,水深超过一米六,村里有没走的人,此时全都躲在二层以上,大眼瞪小眼,哭都哭不出来。

    傅平安拿出卫星电话,他在车里时刻预备一个应急包,装着包括卫星电话、手电、急救包、工具等物品,手机没信号,卫星电话却可以打通,先打给谷清华,毫无悬念的无法接通,再打给范东生,通了。

    此时的近江,依然是安宁祥和的景象,范东生昨晚上加班到深夜,更睡着没多久,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屋里开着空调盖着被,睡得正香,忽然被手机吵醒,看看号码,不认识,一长串看起来像是海外打来的诈骗电话,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挂了,但范东生一定会接,而且要骂回去才满足。

    电话通了,他刚运了丹田之地准备口吐芬芳,熟悉的声音传来:“东生,我,我在沙河寨被洪水困住了,找人来救援。”

    范东生一个激灵坐起来,问有多少人被困,洪水多深,一边问一边找纸笔记了下来。

    打开手机通讯录,范东生不知道该找谁,想了想先打给119,告诉他们沙河寨有群众被困在洪水中。

    打完电话,范东生一点都不困了,他打开手机信息栏,才发现早有防灾办的紧急通知,为保近江安全无虞,上游开闸泄洪。

    简简单单几行字,对于省会城市的人来说,无非是一则短信罢了,但对于泄洪区的人来说,或许就是家破人亡。

    范东生坐不住了,他又打电话给沐兰,告诉她傅平安被困在洪水中。

    沐兰已经从傅平安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她知道傅平安和谷清华情投意合,神仙眷侣,也知道罗瑾因为意外和傅平安有了共同的后代,表面上她和其他朋友一样嘻嘻哈哈,打趣玩笑,背地里却黯然神伤,这段时间她一直游山玩水,试图放空自己,但似乎没用,还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这会儿沐兰刚有点睡意,范东生的电话就来了,沐兰搞清楚状况之后立刻做出一个决定,利用民间力量展开救援。

    “上游泄洪,被困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指望消防队救援太慢了,我们自己上,东生你来不来,我等你电话。”沐兰没给范东生考虑的时间,直接先挂了,然后打给朋友。

    沐兰有一些朋友是极限越野爱好者,他们不但玩越野车,还玩摩托车和冲锋舟,滑翔伞,俱乐部里有现成的装备,高底盘魔改牧马人,四驱皮卡,冲锋舟橡皮筏,还带雅马哈马达螺旋桨。

    在沐兰的组织下,一支民间救援队一小时之内就搭建起来,开着皮卡车,拖着冲锋舟浩浩荡荡下乡救援。

    此时刘康乾也在救援队伍中,不过他属于官方救援队,省委省政府抽调人手加强基层力量,刘康乾是第一个报名的。

    近江附近驻军接到政府求助,也加入到救灾工作中来,机步旅没有冲锋舟,就派出轮式装甲车执行任务,即便是一米多深的洪水也能如履平地,近江市局直属飞行大队的直升机也加入进来,在受灾区域上空盘旋,确定被困灾民位置。

    省移动公司和联动公司出动紧急通信车,为受灾地区提供手机信号,到上午手机就能打通了。

    傅平安和潘夏阳依然被困在楼上,雨还在下,远处有马达声传来,救援来了。

    来的是沐兰,她穿一件橙红色的救生衣,头戴防撞盔,英姿飒爽,冲锋舟上已经载了几个难民,都是一路寻来时顺便救的。

    傅平安和潘夏阳成功获救,套上救生衣,坐在冲锋舟里离开村子,路上他们看到了昨夜一直没能找到的红色牧马人,车完全淹没在水中,车门是开的,里面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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