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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1、

    王进福心思摁定,这便堆了一脸的笑,迎着那人走了过去。

    到了面前,赶忙儿地作揖打躬。

    王进福这殷勤的样儿,倒将那来人给造愣了。

    ——原本,是那人有求于王进福。

    “请明公爷的安……”王进福所等的人,正是明安。

    明安都有些惊了,赶忙趋步上前,伸双手扶住王进福,“哎哟,岂敢受王爷(姓王的爷哈,不是爵位那个王爷)的礼,您今儿这可惊着我了。”

    王进福嘿嘿一笑,“瞧您说的,明公爷身在公爵,老奴自然该敬着。”

    明安一听“老奴”俩字儿,就更赶紧一边摆手,一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王爷千万别这么称呼,我可真当不起。”

    太监是当奴才的,可太监却只是皇家的奴才,可轮不到在你大臣面前自称“老奴”的。管你是什么权贵呢,只要你不是人家皇家的人,那太监就压根儿不是你的奴才。

    王进福眯眼笑笑,“……明公爷是皇后主子母家的家主,那便是内亲主子,老奴理应如此。”

    明安这一听,腰杆儿终于能挺起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皇后娘娘本家儿的族长,但是皇后娘娘自己家有承恩公的爵位,故此宫里的太监们将不将他看成是内亲主子,这还不一定,得看太监们给不给他这个脸面。

    从前太监们是不给他这个脸面的,他想要进内呈递个东西啊,或者是想求见皇上啊,他还得上赶着求这帮御前的太监才行。

    可是今儿……嘿,真是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掉馅儿饼,这王进福仿佛一下子明白事儿了!

    因奏事处分内、外两处。

    各衙门的事务都是从外奏事处走,外奏事处的位置,在乾清门东边儿景运门那呢,距离养心殿远着呢。各衙门大臣们只能将奏折送到景运门那,在宫门前就止步了,压根儿就没机会直接递到养心殿来。便是想面见皇上,也得先递绿头牌,皇上若召见就翻牌子;可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求见,就真的有被皇上翻牌子的机会——这难度,比皇上召幸后宫翻牌子还大呢,毕竟后宫嫔妃就那么十来个人,可是各衙门的官员可就不知道多少的数儿了。

    唯有军机处、内务府的奏折,才会从内奏事处,经由奏事太监们直接送进养心殿里、皇上的案头。

    有些自以为权贵,又没能进军机处的大臣,若想着自己的折子能直接送到皇上眼前,且想见皇上就能蒙召见的话,便也唯有走内奏事处这些太监的门路,希冀着奏事太监们能在皇上面前替他们说句话儿,提醒皇上一声儿。

    这个规矩严谨,连当初十七爷庆郡王永璘也得按着这个道儿走。即便十七王爷是内廷行走的王爷,有进景运门在乾清门、御前行走的资格,但是行走是行走,奏事是奏事,那是两套规矩——内廷行走的王爷们,若不在军机处和内务府,若想呈递奏折,那也得“舍近求远”,得将奏折送到外奏事处去。

    皇上自家亲兄弟都尚且如此,旁人就更唯有这一条道儿可走。

    明安自己也是有御前和乾清门行走的资格,但是也唯有借着这样的身份,能跟奏事太监们照面儿,然后还是得求着奏事太监们替他办事儿才行。

    明安这些日子这便求着王进福呢。

    可是奏事太监们一来也都是谨慎,二来自然是刻意端着,故此绝不轻易承诺这个事儿。

    当年十七王爷的事儿,那是太监们没招儿啊,惹不起嘛,这才给报了;结果皇上都给惩戒了。

    除了十七王爷,其余这些个大臣,内奏事太监们全都不大放在眼里。得有多老大的情分,太监们才肯替他们担一回风险,到皇上面前去多个嘴啊。

    太监的命不值钱,这多一句嘴的,一不小心,那就叫皇上给罚了,说不定连奏事太监的差事都给摘了去。那这一辈子在宫里苦熬下来的,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纵然明安求着王进福不少日子了,东西也送了不少,可是王进福始终没吐口儿。

    而今儿王进福这么主动笑脸相迎的,倒叫明安有些险些闪了后腰。

    “王爷既如此给面儿,那我就也觍颜了……还要麻烦王爷一声儿,今儿皇上在没?”

    天儿冷,这宫墙夹道里虽说阳光很好,可还是有风。王进福将两手往袖筒子里一笼,笑眯眯点头,“皇上才从万寿山回来。”

    明安心下大喜,知道他惦记的事儿,怕是有门儿了!

    ——寻常太监们不想给他办事儿,却又不想当面得罪他的时候,一般还会编个理由。譬如说皇上不在宫里,又譬如说皇上去了哪位内廷主子的宫里。

    而今儿王进福这么痛快就说皇上在宫里,这明摆着是王进福想帮他办事儿了啊!

    明安心下虽喜,面儿上却也不敢直接表现出来——终究这些在御前的奏事太监都是老油子,他们说出嘴的话儿很少有准儿的,便是应承了的也能转头就不认账。

    明安便更小心翼翼问,“……今儿,皇上召见大臣了?内里,可有本人去?”

    王进福便叹息一声儿,“明公爷怕是要再多等等了。”

    明安便一闭眼。明摆着啊,他就算递了折子和绿头牌,可是皇上却并没想叫他当面奏对,只给他折子批复就算完了。

    可但凡是重视的臣子,皇上哪儿有不当面召对的?

    这话反过来说就是,既然你没得皇上召见,当面奏对,那就是一来或许你上奏这事儿不要紧;二来,也是更可能的原因就是你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受皇上的重视,在皇上心里就没多少分量。

    这才是身为臣子所最担心的,也是如明安这样野心勃勃的臣子所最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明安登时哭丧了脸,连连向王进福拱手,“还求王爷在皇上面前,替我多提醒一声儿呗?永定河的事儿,皇上正等着我回话呢,皇上不可能不重视不是……?”

    还没等明安说完,王进福就先摆了摆手。

    明安心下便咯噔了一声儿,他不由得犯嘀咕:之前瞧着王进福那厮颇有些松动的样儿,像是想帮他办这个事儿了,怎么这瞧着又要转头就翻脸了似的?难不成——他给王进福的礼,还不够分量,这王进福还在用这事儿跟他打掂量呢?

    明安实在急得不行,等待是能让人发疯的,尤其是对于他这样急盼着圣眷,以提升自己分量的臣子呢!

    他便赶紧又拱手,“王爷,嘿,王爷您别介……您给我指个道儿,您说我这事儿是卡在哪个点儿上了,我好赶紧想辙,把这个坎儿给趟过去呀!”

    这便是明安等着王进福“明码要价”了。

    王进福又是眯眯眼一乐,反倒又先给明安行了个礼,“老奴可不敢。老奴想孝敬明公爷,还没找着道儿呢,是老奴还要请明公爷帮老奴指个道儿才是。”

    明安虽说也是而立之年了,可终究是才承继了布彦达赉的差事,故此在内廷行走的日子统共还不满一年,跟这些在宫里都几十年的太监们没法儿比,叫人家王进福这一句话就给整个儿说懵了,完全找不着方向了。

    明安只好在纡尊降贵地给王进福一揖到地,“还指望王爷给个明白的道儿啊。”

    王进福见他已经将明安绕唬得差不多儿了,他这也将明安的性子、底牌摸得差不多儿了,这才带着“手到擒来”一般的自信,点点头笑笑,“老奴在明公爷面前不打诳语,老奴是当真有事儿要求着明公爷呢。这条道儿,是明公爷指,老奴来走才是。”

    明安不由得眯起眼来盯着王进福,“……王爷当真有事儿能叫我帮得上忙?”

    王进福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慈祥地点点头。

    明安心下一宽,赶忙大手一挥,“王爷请讲当面就是!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必定尽心竭力!”

    .

    养心殿后殿东耳房。

    九思亲自来回话儿,说明安求见。

    廿廿正为皇上绣一幅靴掖,正绣到针脚细密的地儿,心下本就跟着一团乱绪的,听了明安这会子来,想都没想,直接说,“不见。”

    九思在主子跟前伺候这些年了,也早就知道皇后主子动针线的时候儿,都是最不爱分心的时候儿——皇后主子其实是不大擅长这个,难得肯动,那就管什么天塌了的事儿都不愿分神。

    九思便也没敢多问,赶紧弓腰就退出去了。

    月桂瞄着廿廿,欲言又止的。

    廿廿由着针线妇人帮衬着,将针脚最繁密的地方儿可算挑过去了,这才放下绣绷子,抬眸道,“……他才不是为了来见我。他啊,必定是又想求见皇上,可是皇上却不翻他的牌子,他听说了我现在住在养心殿,这便想法子从我这儿绕个弯儿,好能到御前去。”

    “他便是不存这个心,我都懒得见他;就更何况是看透了他心里那点子念头,我自更不给他这个脸了。”

    月桂便也笑,“奴才是想着,别是步军统领衙门那边儿有什么事儿。”

    廿廿便也叹了口气。

    月桂说得对,如今廿廿之所以还肯给明安三分颜面,不过都是为了阿玛恭阿拉罢了。毕竟阿玛也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差,从职衔上来说,算是明安的副手。

    廿廿想了想,“明儿我回储秀宫,叫他来见吧。”

    .

    次日廿廿在储秀宫,召见明安。

    明安进内请安罢,也特地说了恭阿拉一切都好,请皇后主子万勿挂念,他必定照顾好老人家,云云。

    廿廿赏他坐,叫上茶。

    恰是月桐端茶进来。

    明安倒也懂礼,便是个官女子给端茶,也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跟月桐道谢。

    月桐倒不好意思了,不由得笑道,“明公爷快请坐,奴才可万万当不起。”

    明安便眯了眼细瞧了月桐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么细细看着,这月桐一则年轻活泼,二则当真是眉眼清丽。

    想来也是,若不是好的,怎么能层层选出来,进了储秀宫,到皇后娘娘跟前出上差呢。

    廿廿也瞧见了明安盯着月桐看。廿廿不由得皱了皱眉,吩咐月桂和月桐她们都下去。

    月桐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小眼儿”。小姑娘放开了身量,相貌上也因为气度的修成而更显得耀目。这个年纪正是一个女孩儿家最好的年岁,也难怪总吸引人多看几眼去了。

    可是看的人也需有资格才行。曹进喜一个太监自然不应该,而明安这样的野心勃勃的同样也不配。

    月桂和月桐都出去了,殿内便是一静。

    单独与皇后相对,明安终于有了点儿紧张。

    廿廿不搭理他,只是缓缓喝茶,待得喝够了,这才抬眸瞭他一眼,“昨儿个你就叫人传话儿要见我,倒不知竟有何事?难不成是家里这么早就又要预备着祭祖了么?”

    明安臊得脸有些红。

    他也知道皇后奶跟娘娘如今是不待见他了,他也不好意思求见皇后,也唯有用家里祭祖之类的事儿才敢递牌子进内。毕竟,这祭祖的事儿,皇后娘娘总不好意思回绝。

    明安嘿嘿两声,“真是叫皇后娘娘说中了,这不是已经到了年下了嘛,况且冬至节已经在眼前儿了,奴才递牌子求见,就是要问皇后娘娘的示下。”

    廿廿点点头,“就照往年的例儿吧。我瞧着往年家里操办得就挺好的,我也没什么要改的。等日子定了之后,我叫宫里的太监去代我行礼也就是了。”

    反正历年祭祖的事儿,都是他们十六房操办的,其余各房头都是跟从着罢了,也没资格主祭去。这几年随着她进宫,她阿玛渐渐也能参与进祭祖的事儿里去了,不过终究主祭之人还得是大宗那边儿的明安他们。

    明安点点头,心下拿捏了一下儿,这才缓缓道,“实则,奴才还有一宗事儿,想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

    廿廿抬眸盯明安一眼,“你说说看。”

    明安起身又跪倒在地,“往年皇后娘娘都是遣了宫里的总管来行礼,只是皇后娘娘请恕奴才直言——太监嘛,终究是不全乎的奴才,总叫他们替主子您在祖宗供桌前行礼,家里人总觉着有点儿别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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