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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叹恒谨自己犯错,却要连累了自己的儿孙。他此时本已有两个成年了的嫡子,皇上便是革除了恒谨的王爵,也可以将王爵给他现成的两个儿子来承袭。

    可是皇上这样一道旨意一下,原本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到了可以承袭爵位的年岁,却眼睁睁只能看着这世袭罔替的王号从指尖儿溜走了,转到了堂房去,再与他们没有了干系。

    消息传来,便连月桐都忍不住乐,“这位前任克勤郡王的两个儿子,既然都是嫡出,那便都是上回来的那位克勤郡王福晋富察氏所出的吧?这便可怜了……这位富察氏的福晋,自家阿玛承恩公被革爵,自己夫君被革爵,自己两个儿子也都被褫夺了承袭王爵的资格。”

    “作为一个女人,阿玛、丈夫与儿子,本是最要紧的人,却都落得个革爵的命运去。”

    上回那克勤郡王福晋因册封而进宫谢恩的时候,来廿廿宫里行礼,那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连年纪小的月桐都看不过眼去。

    月桂也是轻笑,“更可怜那两位嫡子,一位名椿龄,一位名椿林。‘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能以‘椿’字取名,原本都是要寓意希望儿子长寿的意思。可是如今连承袭爵位的资格都给褫夺了去,便是活得长,又有何益?”

    “难道是要活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道败落么?那活得越长,岂不是要更痛苦了?那当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廿廿淡淡扬眉,“袭爵的尚格,乃是嫡系之孙,反倒恒谨才是侧室所出。皇上将王爵转回嫡系一房,便是恒谨还有可承袭爵位的嫡子,却也更合情合理。”

    五魁在旁边儿也是低低一笑,“这才叫让他们家有苦说不出呢!”

    廿廿缓缓舒一口气,吩咐月桂,“打点些贺礼,叫四喜亲自送到克勤郡王府上。便是克勤郡王冲撞了我,可我是皇后,主子哪儿有跟奴才计较的,该赏的礼,我反倒要加倍赏下去。”

    月桂含笑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拣些好的来,列了单子给主子过目。”

    .

    皇后的恩赏送到恒谨郡王府去,新袭爵的克勤郡王尚格一家子原本心下还是忐忑着的。毕竟刚刚正位中宫的皇后,就受到臣下这样直接的冒犯,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少见的。

    而他们现下就是因为这事儿才得以承袭了爵位的,正式入主克勤郡王府,第一件事儿便想的是该如何与皇后主子修好,叫皇后主子消了气儿去,别因为恒谨一个人而对整个克勤郡王家都结了芥蒂去才好。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自己商量出对策,没等他们主动递牌子进宫谢恩兼谢罪呢,皇后的恩赏却是先送到了。

    还是储秀宫总管太监四喜亲自来的,四喜的态度随和,话说得又明白,直叫尚格一家人都明白了皇后主子这是大人大量,并未因对恒谨的不满而牵连到他们这一家来。

    而且看着皇后主子的意思,仿佛还是皇后主子主动想先与克勤郡王家修补关系。这对克勤郡王一系来说,自都是天大的喜事,至少暂可放下一半的心去了。

    全家都是向着储秀宫的方向,大礼叩拜谢恩,全家子里头最落寞的,就是恒谨的福晋富察氏了。

    恒谨被革爵之后,就被皇上给撵到皇陵当差去了,家里就剩富察氏带着一家子。

    首先,便要搬家啊。

    克勤郡王的爵位转给侄子家去了,那这克勤郡王的府邸便得让给人家居住。他们只能从王府里搬出去,暂且搬进他们家另外一所宅子里去。

    好歹房子是不缺的,便是也能自己再花钱修葺装饰一番,可是普通的宅子怎么跟王府的等级、规制相比呢?

    如今他们家老爷恒谨就是个闲散宗室。人家普通的闲散宗室,好歹还能赏戴四品顶戴花翎,可是皇上旨意里却也一并革去恒谨的顶戴了。连顶戴都没了的闲散宗室,家宅的等级自然要降得更低,而且绝对不准僭越去。

    恒谨福晋在外人面前还强撑着,至少夫君不在家,她也得叫儿子、家人们看见点儿希望啊。可是归置完了,自己躺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水长流。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一次次眼睁睁看着家道中落,从煊赫滑落谷底。

    先是她自己本生阿玛,原本好端端的孝贤皇后母家丹阐的一等承恩公,然后降到三等去,后来干脆被革爵,爵位也是转到了堂房去……她自己,从堂堂公爵之女,变成了罪臣之女。

    不过好在她阿玛被革去公爵时,她已然出嫁生子,嫁入克勤郡王家,为克勤郡王第三子恒谨之嫡福晋。

    虽说那会子恒谨还不是克勤郡王,甚至都还不知道有没有承袭克勤郡王爵位的机会——因为彼时恒谨的二哥、嫡出的二阿哥恒元还在世。

    更何况那会子这位嫡出的二阿哥恒元,也早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当时这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了;而且,全都是嫡出。

    那会子想,便是这位二阿哥恒元过世了,那这爵位也可由恒元这三位嫡子承袭,未必有机会落到其他房头去。

    可是在乾隆五十六年二月,二阿哥恒元真的没能等到其父雅朗阿过世,倒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二阿哥恒元先离世了。

    虽然恒元已经有三个成年的嫡子,但是乾隆六十年的时候,乾隆爷还是做主将克勤郡王的爵位叫由恒谨来承袭,并未叫恒元的儿子来承袭。

    那会子的她夫君恒谨高兴得梦里都能乐出来,谁能想到他前头两个嫡出的兄长都没能熬过父亲,倒叫他这个侧室所出的儿子得了机会呢?

    彼时富察氏还曾自负地心想,应当她也是有福气的,这才有旺夫的命格,便是她自己本生阿玛被革去了公爵,可是她的夫君却能得了王爵,而且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啊!

    那这命运,对她来说就算不得什么落拓,只能算是“欲扬先抑”,叫她小小的受一次历练罢了。

    ……那时候心下的得意还一笔一划地清晰镂刻在心上,孰知,这不过才四年啊,她夫君便从地上升到了高天,然后又从天上掉回了地下!

    克勤郡王的爵位,还是又归回了人家二阿哥恒元家的长子尚格身上去。

    这算什么呢?命运跟她和她夫君开了个绝大的玩笑,四年的王爵,却如昙花一现,还没等他们将这爵位坐热乎,一切便就转眼都失去了。

    当真黄粱一梦,不过如此。

    更可恼的是那皇后!尚格承袭了爵位,皇后竟纡尊降贵地忙不迭叫人来送恩赏。

    皇后这恩赏,不是给尚格一家的,而是来打她夫君和她的脸的!

    谁说皇后宽容大量、母仪天下?瞧,皇后这不是来报仇了么!

    富察氏心下一肚子的苦水,却无处可倒。如今别说各家宗室避他们如祸水,就连刚袭爵的侄儿尚格,都恨不能走个顶头碰都当没看见……

    各家宗室里,也就是皇次子绵宁的侧福晋,因与她都是出自沙济富察氏,乃是本家儿,这才还派人来问候问候,看她搬家过来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可是她心下却也明白,皇次子的侧福晋也不当家,便是她有什么需要的,跟那孩子提了也没什么用。

    她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又睁开了眼。

    ——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都是由皇后而起。而如今唯一还能与皇后抗衡的,也就是皇次子绵宁那边儿了。

    若想出今日这口气,那她就更得去帮衬着皇次子福晋那边儿,就要让皇后也眼睁睁地看着,她所出的皇三子也没有资格承继大统了去!

    ——就如同,她今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克勤郡王的爵位擦肩而过一样!

    .

    对于前任克勤郡王恒谨冲撞了皇后,因此被革爵,革去顶戴发往皇陵的事儿,绵宁福晋舒舒一直是隔岸观火,倒也颇得乐趣。

    乐趣之一,自是恒谨所代表的宗室,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敢这样地横冲直撞;

    乐趣之二,恒谨福晋是沙济富察氏,与她家的侧福晋乃是一家人。这位富察氏自家阿玛被革爵,夫君也被革爵,儿子便也坐失袭爵的资格——这是他们沙济富察氏的倒霉事儿,她自是乐得看戏。

    “主子,奴才听说那前任克勤郡王家出了事,咱们家的侧福晋倒当真是挂怀,进进出出地派人连问候,带送东西的,好几回呢!”舒舒的陪嫁女子绛雪轻声禀告。

    舒舒哂然一笑,“她倒是认亲。”

    绛雪道,“可不是么。她们沙济富察氏,在宗室里的福晋也颇有几位的,可是人家遇见前任克勤郡王冲撞皇后的事儿,便都能躲都躲了;也就咱们家这位侧福晋,一门心思往前凑。”

    舒舒哼了一声,“咱们家这位侧福晋啊,如今在宫里也倚仗不上她们沙济富察氏的晋太贵人;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这位前任的克勤郡王福晋了。”

    “她原本以为那一家好歹也是克勤郡王家,身份地位都是够的,能好歹给她个帮衬。谁成想啊,克勤郡王家还没帮衬上她,那一家子自己倒先都折腾完了。”

    “那奴才可要吩咐外头人,叫她们可查紧了库房去,免得侧福晋慷慨大方了,将咱们所儿里的东西都给搬出去送了人情去?”绛雪问。

    舒舒又是一声轻哂,“不必,暂且由得她去。咱们家阿哥爷是个仔细的人,从不大手大脚的,若家里东西渐渐少了,阿哥爷自己就会发现的。到时候儿,不用咱们吱声,阿哥爷也必定会问她的。”

    “再说了,”舒舒冷笑着转了转帕子,“我好歹跟皇后也是同门,我若出面限制她去,倒好像我这边儿欺负她了似的。”

    “且将她留给阿哥爷吧,阿哥爷若知道她暗中还帮衬着前任克勤郡王家,那便是敢将皇后不放在眼里了,到时候阿哥爷自会收拾她——甭管怎么样,如今皇后也是阿哥爷的皇母,阿哥爷的面子还是要的。”

    “而我呢,总归是跟皇后同族的,阿哥爷为了挽回颜面,也会在收拾了她之后,扭头回来对我更好些儿。总归这事儿啊,无论从哪边儿论,咱们都不赔。”

    .

    七月十五中元节,原本因乾隆爷的国孝期间一切节庆均停止,可是因为中元节这个节日特殊,正合了先帝爷的孝期祭奠之意,故此宗亲们终是都得了机会奉旨入内。

    为了守孝,皇帝是连圆明园都不去的,便是夏日的紫禁城酷热难耐,皇帝也并不赴圆明园避暑。故此今年的中元节放灯便也不在圆明园里举行,而是改在西苑的三个海子进行。

    恒谨福晋虽说不在是克勤郡王家,可是好歹还是宗室,这便也得以进宫。

    只是恒谨福晋凄惨了些,为了能叫自己入宫之时稍微不那么难堪,她自己是在神武门外就下了轿,步行走入神武门,以示为丈夫在神武门外冲撞皇后轿辇之事赔罪。

    因他们家此时尴尬的地位,若是旁的事儿,恒谨福晋是能推则推,绝不想见人的;可是这回,为了能见着绵宁侧福晋,她也是豁出去了,一路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步行着走入神武门来。

    好在放河灯是在夜晚,借着夜幕的遮掩,各自倒也能自在些儿去。

    “……皇上如今对宗室,当真是一手恩,一手威,叫谁都猜不透明日里皇上对自家是抬举还是斥革了。”恒谨福晋伴着绵宁侧福晋在海子边放河灯,忍不住满脸的苦涩。

    “上个月,就在我们家王爷被革爵后没几日,就连皇上一向倚重的睿亲王淳颖,竟然也因为他所管的宗人府事务,而遭皇上传旨著交宗人府严加议处。皇上甚至话里话外地说睿亲王专权,又过去和珅的遗风……”

    绵宁侧福晋听得也是心下苦涩。

    只因睿亲王淳颖的嫡福晋,也是她们沙济富察氏家的格格,正是傅恒之小女。

    睿亲王一向是皇上所信任的宗亲,可是忽然就被皇上如此叱责,甚至与和珅做比……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甚至一时叫人费解。这便叫这二位沙济富察氏忍不住联想,这是不是跟淳颖的福晋也是沙济富察氏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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