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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5、

    八月,皇上驻跸热河避暑山庄,虽与廿廿分隔两地,然则归期已定,不日即将回京。

    廿廿在圆明园里避暑,闲来与吉嫔饮茶下棋,日子难得地清闲些。

    不防这日忽然接到十公主递进来的牌子,要求见廿廿。

    四喜也说,进来递牌子的是十公主跟前伺候的太监,瞧着神色之间是颇为着急的。

    廿廿看了吉嫔一眼。

    吉嫔便也皱眉道,“如今皇上在热河,公主在京,想来也不至于是十公主自己有什么事儿去。莫不是十额驸那边?”

    廿廿也垂首忖了忖,“皇上刚因西边儿三省剿匪戡乱平定,赏给了十额驸民公的爵位,他这会子不深感皇恩,安分守己,他这会子还能做什么去?”

    吉嫔耸耸肩,“说的也是。不过瞧十公主这情形,既是急着求见你,必定是出大事了。”

    廿廿便定了次日一早,宣十公主入园。

    十公主进内行礼,却见吉嫔也在座,颇有些踌躇。

    廿廿便笑道,“是我特地叫王姐姐来的。我瞧着十公主家里怕是有要紧的事儿,王姐姐是我身边儿的女诸葛,凡事都能帮咱们参详参详,公主不必见外。”

    因廿廿与十公主曾经的特殊关系,再加上廿廿当年还曾经认过丰绅宜绵和丰绅殷德两位当哥哥;况且和珅家也是钮祜禄氏,跟廿廿家算是堂房的亲戚,故此廿廿若是单独见十公主说事儿,倒颇多不便。

    有吉嫔在身边儿,凡事说话也才自在些。

    见廿廿坚持如此,十公主便也放下身段来。如今的廿廿终究已是中宫皇后,再不是她身边儿那个小小的侍读了呀。

    十公主便也向吉嫔请安,吉嫔赶忙站起来回礼,含笑道,“有日子没见十公主了,公主神采依旧。”

    十公主苦笑一声,抬手抚了抚面颊,“这倒不敢称了。吉嫔娘娘没直说我容颜憔悴,我心下已然十分感激了。”

    吉嫔便也笑笑坐下。

    ——今日的十公主,当真是容颜憔悴啊。

    各自落座,廿廿叫十公主先喝了碗茶,才徐徐地问,“公主今儿急着见我,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十公主用力点头,再抬眸时,眼圈儿都是红的,“皇上此时在热河,我便唯有进宫来求嫂子你了。”

    廿廿忙道,“公主慢慢儿说。”

    十公主深深吸口气,“还求嫂子救救我那额驸——我府中长史奎福竟向内务府告了丰绅殷德去,说丰绅殷德在家里舞枪弄棒,竟是要为和珅报仇!”

    “更可笑的是,奎福还说丰绅殷德竟也想要毒死我,故此早就偷偷在饭菜里下毒!”

    “啊?”廿廿也吓了一跳。

    若此事为实,那丰绅殷德的小命儿就没了,也难怪十公主急成这样。

    廿廿不由得皱眉,却是微微沉吟道,“……公主府中的长史,便是公主的奴才,他向内务府呈报,按理是该先通禀公主的不是?”

    十公主便笑了,抬眸望了望廿廿,欲言又止。

    廿廿垂首道,“这儿都没有外人,公主直言就是。若公主不肯直言相告,那我倒没法儿分辨事体,就也没法儿帮公主了。”

    十公主哀然摇头,“那府邸是我的公主府,那长史是我公主府中的大管家,府中所有的奴才都是内务府陪送给我的嫁妆……人人都称道我当年的风光大嫁,便连嫂子也以为那一切全都是属于我的,奴才也都是该听命于我的奴才。”

    “可其实,嫂子也有所不知,内里的实情压根儿就不像外头所传的那样儿啊……长史虽名为我的奴才,可事实上府中任何事,他都直接向内务府呈报,压根儿就不到我眼前来先报一声儿。”

    “甚至,有些时候,有些事儿,连我都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皇上通过内务府大臣查问下来,我才发现我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一个。这奎福啊,应名儿是我府中的大管家,可实际上依旧还是内务府的旗籍,就永远只是皇上的奴才,不是我的。”

    对此,廿廿心下自然有数儿,这便只轻垂眼帘,并不置可否。

    “……公主府中长史奎福向内务府呈报,说十额驸在府中舞枪弄棒,要为和珅报仇。我先问公主,十额驸在府中舞枪弄棒之事,可有其事?”

    十公主咬了咬嘴唇,起初有些不愿意回答,不过终究还是点了头,“有。”

    廿廿便也回眸望了一眼吉嫔。

    “不如这样,此事既然奎福已经呈报内务府,那公主今儿就先请回,等我回头问问内务府大臣,瞧瞧是谁经办的。”

    十公主便急得落了泪,“嫂子……你可别吓我!瞧你的神情,怎么,还肯信那奎福的话了不成?”

    廿廿细想想,静静抬眸,定定凝视十公主的眼睛,“……我不信。凭我对十额驸的印象,记忆里的十额驸是个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可是若让他为和珅报仇,他却没这个胆子。”

    廿廿这是给丰绅殷德下了否定的评价。这若是平常,十公主说不定就恼了;可是今日,十公主却感激得登时涌了满眼眶的泪水来。

    她虽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最后皇上会如何处置,可是至少,单凭廿廿这句话,丰绅殷德就不至于丢了性命了。

    她太知道廿廿对皇上的影响力。她这个当妹妹的,都从皇兄面前求不到的,可是廿廿却必定能。

    .

    十公主告退离去,廿廿随即命四喜去问内务府,是哪位留京大臣过问此事的。

    四喜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是缊布。

    吉嫔看了看廿廿,“淑嘉皇贵妃的娘家侄儿,办惇妃闺女的家务事……你猜,他在写给皇上的奏本里,是会添油加醋,还是大事化小?”

    廿廿却轻轻摇了摇头,“淑嘉皇贵妃与惇妃,虽都是先帝爷的后宫,可是两人并不是一个时候儿的人。她们二位没遇上过,便也更没有彼此争宠的龃龉去。”

    吉嫔便“扑哧儿”笑了,只凝着廿廿,却不肯说话。

    廿廿立时就明白了,抓过一颗葡萄丢过去,“姐姐又故意往里绕我呢!姐姐自己个儿不愿意说的话,这便叫我来说!”

    吉嫔赶忙笑着告饶,“好好好,那还是我自己个儿来说——那,皇上呢?”

    廿廿自拈了一粒儿葡萄咬进嘴里。

    她明白,吉嫔的意思是说:淑嘉皇贵妃的母家侄儿当然跟惇妃母女俩挨不着,可是皇上与孝仪纯皇后却能挨着啊。淑嘉皇贵妃母家人不至于厌恶惇妃,可是不等于皇上不厌恶。

    便从十公主方才的话里,吉嫔也才头一回明白,原来十公主的风光大嫁背后,却是内务府对公主府的绝对控制——也就是说,天子才是公主府里的真正主人。

    给十公主陪嫁的那么些东西和人,应名儿是给公主的,可是它们和他们从未有一日实际上属于公主过,依旧还都掌控在天子的手中。

    这真正的主人,从前是先帝爷,如今当然是皇上。

    而从这几年十公主府里陆陆续续出的这些事儿里,就足够折射出皇上对于丰绅殷德的不待见。那这背后,便也未必就没有皇上对十公主这个妹妹的不待见。

    这内情从皇上对惇妃的态度上便也可得到印证。在先帝爷崩逝之后,皇上尊养颖贵太妃、婉贵太妃,将二位直接奉养入了寿康宫,如太后一般尊养着。而惇妃之名,便仿佛从这后宫里被抹去了一般,少人提起了。

    廿廿嚼完了口中的葡萄,便也瞟着吉嫔而笑,“当着姐姐,我便不打诳语——姐姐也知道,皇上在对于至亲的事儿上,何尝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

    “不过皇上在家事的小心眼儿,与对国事的宽仁大度,两者之间却并不冲突的。姐姐若怀疑这件事儿其实是皇上在背后有所授意,那我倒是不认可的——若皇上当真这样,那之前皇上就没必要再封丰绅殷德为民公了。”

    不多时,缊布已经到了外头候着。

    廿廿净过了手,冲吉嫔眨眨眼,“咱们再听听缊布怎么说。”

    缊布进来请安。

    廿廿身为中宫,总管内务府大臣都是家仆,平素自都比外臣更亲近些儿。廿廿自不见外,便直接问起奎福所奏。

    “……缊布大人觉着,十额驸便是在家里舞枪弄棒,却当真有胆子向皇上做什么去?”

    缊布静静看廿廿一眼,“皇后主子请恕奴才直言,毕竟陈德伏法,不过数月。”

    廿廿便笑了,指尖儿点了点炕桌儿,“我就知道缊布大人是想到那件事儿去了。”

    有人胆敢行刺皇上,又必定对宫中熟门熟路的模样,且守门的禁军仿佛也熟络似的——以和珅当年的权势,以十额驸的身份,他的确是有这个本事做到这一点。

    廿廿便轻轻叹口气,“不瞒缊布大人,我当年为公主侍读之时,便认得十额驸和绵庆阿哥福晋兄妹两个。依我当年的所见,十额驸舞枪弄棒不过是贪玩儿,他却没这个胆量。”

    缊布却坚持道,“皇后主子对十额驸的记忆是多年前的事,人长大之后总会变;况且有和珅之死隔在当间儿,身为人子,必定有为父报仇之心……”

    缊布小心看一眼廿廿,“奴才不仅为皇上想,又何尝不是为了皇后主子?纵然外人不知晓,可是奴才此等家臣都知道,当年亲自带人擒获和珅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您啊。”

    “况且陈德是守在顺贞门行刺,顺贞门更是内廷主卫门出入之门,故此奴才早就担心,陈德真正要行刺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

    廿廿便也眯起眼来。

    看来缊布也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陈德之流极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只不过碰巧儿,跟皇上撞在一处去了。

    可是廿廿却还是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就算陈德居心叵测,可是我依旧相信十额驸的为人。不会是他。他纵然是和珅之子,可是先帝爷和皇上对他恩眷却深。”

    “尤其是先帝爷啊,不是将十公主这颗掌上明珠都许配给他了么?如此隆恩,他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缊布却笑了,“奴才斗胆向皇后主子进言——皇后主子以为十额驸会感激先帝爷?不瞒皇后主子说,奎福向内务府的奏报中还说,就在先帝爷国孝期间内,十额驸竟然将侍妾带到墓园去,竟在国孝期内产女!”

    “此等不忠不孝之事他都能做下,他若对先帝爷还有半点感激之心,他又何至于如此去?”

    廿廿心下便也一痛,轻轻闭上了眼。

    ——丰绅殷德,是太过分了。

    廿廿心下盘算着,指尖儿便也无疑是地在炕桌上转了两圈儿。

    罢了,便是最后一次。小时候儿那一场相识,如今她身为中宫,便也留他一命吧。

    廿廿睁开眼,静静凝视缊布,“可是那奎福可曾与你说过,他在公主府里曾与十额驸结了私仇去?”

    “哦?”缊布果然一愣。

    廿廿垂眸道,“十额驸曾经责打过奎福,并且下令要革去奎福的长史之职……”

    缊布一怔,却笑了,“十额驸要革去奎福的长史之职?”

    廿廿明白缊布发笑的缘故——公主府的名义主子是公主,不是他额驸,额驸见了公主也是要行礼的;况且公主府长史都是内务府委派的,长史的旗籍仍然在内务府,压根儿就不是你额驸的奴才,额驸如何能下令革去长史的差事去?

    廿廿点点头,“十额驸此事是做得孟浪了,故此这事儿对于十公主来说,是羞于对外人启齿的家丑……十公主便是对缊布大人你,也没好意思说。”

    “十公主今儿递牌子求进,倒是跟我直言不讳了。所以这事儿我知道,缊布大人却没能知晓。”

    缊布面色微微一变,不过还是坚持道,“奎福是内务府的老人儿,不然也不能被委派为十公主府的长史。他自是知道规矩的人……在一顿责打,与欺君大罪之间比较起来,他何至于就为了一顿责打而要犯下掉脑袋的欺君大罪去?”

    “故此奴才觉着,即便是曾经发生过十额驸责打奎福之事,这奎福也不至于是挟私报复。倒是皇上和皇后主子的安危要紧,奴才觉着十额驸不能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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