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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4、

    舒舒幽幽挑眸,“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是皇上和阿哥爷去不成?”

    “孝淑皇后是皇上的元妻嫡后,别说皇上,就连先帝爷也曾多次看在孝淑皇后的颜面上,对舅老爷网开一面——要不然就凭舅老爷那脾性,早不知道现在都贬到哪儿去了。”

    “先帝和皇上都是如此,况且如今咱们家阿哥爷如今是唯一成年的嫡皇子,身份无人可比,故此这满朝文武啊,谁没事儿闲的自己找钉子碰,非得跟舅老爷过不去?”

    舒舒说着瞟了四全一眼,“也就是当今中宫,咱们的皇后娘娘才拼命想打压舅老爷去。”

    “舅老爷出事,便会连累孝淑皇后的声名,这便对咱们家阿哥爷会是个极大的影响去……咱们阿哥若不好了,此消彼长,自是对三阿哥有利。”

    四全叹口气,“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当年奴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之时,她年纪尚小,已是一步一步计算周到,心计乃是凡人所不及。”

    舒舒垂下眼帘来,“今晚儿你在大宫门外守着,阿哥爷回来,你就给请过来,说我有话。”

    .

    当晚绵宁回来,舒舒已经摆好了晚晌。

    绵宁看一眼碗盘堆叠的炕桌,不由得皱眉,“从圣祖康熙爷起,晚晌不过三味,更是非年节不饮酒。福晋今儿这些,有些过于靡费了。”

    舒舒含笑应,“好好好,下回我留神,不叫他们这么多预备了。总归是寒冬腊月的,想着叫阿哥爷多吃几口,再喝两口酒,也可驱驱寒气,暖暖身子。”

    绵宁眸光幽幽,“我是大清皇子,弓马骑射都是本分,每日午后都要练把式,这身子和血便都是热的,何须酒肉来温?”

    舒舒便又叹口气,“我瞧出来了,阿哥爷这两日心情果然不大好……原本我还是猜,用这一桌子酒肉,倒是可坐实了。”

    绵宁倒一怔。

    “福晋这是说的什么?”

    舒舒笑了,也不着急,反倒脱鞋上了炕,坐在炕里,亲自给绵宁倒酒。

    原本还是抗拒的绵宁,却也不由自主接过了酒盅,一仰而尽。

    舒舒十分满意,这便幽幽道,“阿哥爷是在为舅老爷的境遇担心吧?汪承霈奏万年吉地工程要以青白石替换砖券的事儿,虽然汪承霈不是参奏舅老爷,也尽管汪承霈自己也已经因为此事而受了汗阿玛的责处……可是阿哥爷心下总归担心,这事儿终究还是会牵连到舅老爷。”

    绵宁默然不语,只仰头又喝了一盅酒。

    他自己亲娘舅是什么脾性,他心下自比谁都清楚。故此便是汪承霈只是自己上奏他自己的意见,一个字儿都没涉及到他大舅去,可是……终究皇陵工程之事,是他大舅主掌着的,只要看见是皇陵工程的事儿,谁都会直接想到他大舅去。

    皇上虽然还只议处汪承霈,没涉及到盛住呢,可是绵宁自己心下的担心却也已经被他自己提前落到了实处——皇上必定会想到他大舅,汪承霈的事儿必定会连带到他大舅去。

    他终究是当外甥的,如何能不揪心呐!

    舒舒又亲自给绵宁满上一盅酒,轻声道,“……我心里倒有一件事,不知道在阿哥爷面前当讲还是不当讲。”

    绵宁倏然眯眼,“你我夫妻,在我面前福晋还有什么不当讲的话么?”

    舒舒轻叹一声,“阿哥爷兴许不知道,皇后额娘小时候儿,他们一家人租住的就是汪承霈的宅子……汪承霈看重皇后之父,当年对皇后娘娘一家人颇多周济,被恭阿拉当做恩公。”

    绵宁一瞬不瞬凝住了舒舒,缓缓道,“哦?竟还有此事?小额娘她家从前……竟清苦如此。”

    舒舒轻哼了声儿,“这也算我母家的秘辛,如今皇后娘娘位正中宫之后,家里人便也都为尊者讳,这样的旧事自是不再对外人提起……只是今儿这事儿有点巧了,我才刚儿想着阿哥爷或许也不知道这事儿,这便在阿哥爷面前说说。”

    “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阿哥爷的忙儿,便只寻思着,兴许能给阿哥爷提个醒儿。”

    绵宁静静望了舒舒一会子。

    她改变了,又或者说进化了,知道这样的话能这样委婉地说出口,不再如从前那么直截了当。

    绵宁没说话,只再喝了一盅,便将酒杯倒扣,示意不再用了。

    绛雪连忙上前来将酒盅给撤下去。

    绵宁连着喝了几盅酒,略有些上头,不由得吐着酒气道,“我今儿喝得有些急了。福晋的炕头热,我先挨这儿眯一会子。若过了时辰,福晋便叫醒我。”

    因布彦达赉还不满周年,故此绵宁还不宜在舒舒这儿留宿。

    绵宁躺下就睡着了,舒舒既心满意足,却又难掩酸楚地望着他的脸。

    他是她的夫君呐,可是她能这样近地凝望着他的机会,却也成了稀罕物儿。

    她示意绛雪和绯桃将膳桌轻手轻脚地撤了,她自己凑在绵宁身边儿,小心看顾着他。

    绵宁真累了,梦里隐隐约约地叫着,“……额,娘。”

    舒舒心下便又是一痛。

    因为顾着当今皇后,阿哥爷寻常从不在后宫面前,尤其是皇后面前再提起孝淑皇后来。他将他一个儿子的孝道全都倾注给了皇后,叫皇后对他都指摘不出什么来。可是他心下,怎么会不想念额娘呢?

    他心下……怎么会不为了额娘生前身后所受的那些委屈而不平呢?

    时光易过,转瞬已经到了熄灭火烛的时辰,外头巡夜的太监已经在提醒。

    绛雪跟舒舒示意,舒舒却毅然地摇头。

    难得他主动要歇在这儿,她怎么会主动放他走?

    .

    次日一早醒来,绵宁狼狈而去,倒叫舒舒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还忍不住抿嘴而笑。

    阿哥爷临走时候的神情,当真可用“可爱”二字来形容。他临出门儿了,还说着“……我进书房前,会先给岳父神牌行个礼。”

    舒舒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召唤四全进来,吩咐下去,“你出宫到我家去一趟,留个话儿给我明大哥哥,叫他寻个由头,参汪承霈一本。”

    舒舒说着猛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永定河的坝工也有汪承霈的差事……叫我明大哥哥就找这个由头就是。”

    “永定河遇到几百年都没有过的大洪水,故此永定河修坝的工程也是前所未有的浩大。这么大的工程上,任谁都难保没有什么纰漏,这便是现成儿的,都不需要我那明大格格费什么劲儿,便可信手拈来。”

    四全奉命而去。

    倒是绛雪陪舒舒去给布彦达赉按例拈香的时候儿,忍不住轻声问,“……前儿听家主爷来您眼前儿回话的时候说,他现如今不是也难得皇上召见了么?家主爷不知道能不能得着机会去办主子交付这事儿呢。”

    舒舒点点头,“我明白。他便是不容易面见皇上,但是写奏本就也行,总归这事儿得需要个人来办。”

    香烟袅袅,行礼下去,舒舒眼前晃动的还都是昨晚的亲昵,还有阿哥爷今早上离去时那脸上的难为情。

    ……便是为了这个,她便什么都心甘情愿替他办。

    这几年的夫妻了,她知道他什么事儿不愿意亲自去办。譬如以孝淑皇后嫡子的身份,去说当今皇后母子以及她母家任何不好听的。

    也是,当今皇后再年轻,也终究是阿哥爷的皇母,阿哥爷若是说了那些话去,最简单便可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去。

    其实今早上阿哥爷一走,她就知道阿哥爷绝对不会亲自找皇上去办这事儿,那她就寻个人来帮阿哥爷办。

    这事儿旁人去办的话,她终究还是不托底,这便还是交给明安吧。

    .

    因那一晚的缘故,后头两天绵宁都没再进舒舒的房,仿佛羞于相对。

    舒舒便也都由得他去,心下反倒还是甜丝丝的,并不着恼。

    第三日晚上绵宁回来,却是直接走了进来。

    舒舒没有防备,红着脸赶紧起身相迎,“……阿哥爷怎么今儿来了?也不事先传个话儿,我好预备预备。”

    绵宁却没说话。

    舒舒这才觉着不对劲儿,抬眸望向绵宁去——阿哥爷的神色自然一如往常平静谨慎,基本上看不出什么波动来。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终究还是发现了阿哥爷眼底仿佛有一抹极深极深的幽黑。

    她心下便如一块巨石坠着,整颗心倏然沉了下去。

    “……阿哥爷,这是怎么了?今儿,难道有事儿?”

    绵宁黯然坐在炕边儿,摇了摇头,“不是意外的事儿,而是意料之中的事终于落到了实处。”

    舒舒心下更是忽悠而颤,忙挨过来,揽住绵宁的手臂,“什么事儿?难道……是,是大舅?”

    绵宁紧闭双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舒舒便是一颤,“汗阿玛已经有旨意了?是怎么说的啊?”

    绵宁叹口气道,“汗阿玛说皇陵应用的砖石等料,都有定下来的规矩,岂容随随便便就给更改了的?假设更换石料的费用比砖还节省,都不能改;更何况该用石料的费用,无论是材料本身,还是用工与运输都更耗费,故此绝不可。”

    “汗阿玛说,因舅舅乃是此项工程的专办之人,虽说奏本是汪承霈上的,丝毫没涉及舅舅,可是舅舅却必定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见之人!”

    “汗阿玛叱责舅舅动这个主意,不过是为了钱财之事;还认定了舅舅自打办理这项差事以来,不但一直延误,而且总以钱不够用为托辞……汗阿玛下旨,将舅舅一并交部议处了。”

    舒舒也是倒退一步,挨在炕沿儿上。

    “……汗阿玛这是怎么了?分明是汪承霈的主张,怎么就当真都赖在大舅身上?原本只是汪承霈不识大体啊,只议处汪承霈一个就也是了,怎么就非得牵连上大舅去?”

    绵宁蹙眉摇摇头,“不知为何,汗阿玛忽然大发雷霆,不经大臣参奏,这便直接认定舅舅有罪去……”

    舒舒叹口气,伸手握住绵宁的手,“阿哥爷,从前我有些话,您就是不爱听。现如今您瞧怎么着,汗阿玛这几乎都是要欲加之罪了……当年额涅在的时候,不管大舅有什么事,汗阿玛都尽力护着周全;可如今……倒是汗阿玛自己个儿就急着要给大舅扣罪名了。”

    “阿哥爷难道还没想明白,汗阿玛这为的是什么吗?而汪承霈此人,如今已是这么大的年岁了,他又会在这个时候儿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所为的究竟是什么!”

    .

    此时廿廿那边也已经得了信儿,知道皇上已然下旨降罪盛住了。

    月桂轻声问,“……汪大人那边,主子不设法救?”

    廿廿恬然而笑,“不用我救,皇上会网开一面。”

    月桂想想,便也点头,“毕竟汪大人都这么大年纪了。”

    廿廿微微点头,“一来是因为汪大人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皇上何尝不怜悯老臣呢?二来,他又是名臣之子,皇上便是不看他,也自看他父亲——便是不看他父亲,也要念当年的旧人旧情谊。”

    月桂不知就里,“旧人,旧情谊?”

    廿廿含笑点头,“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也是听皇上讲起的:汪大人之父便是汪文端公——汪由敦。汪文端公在先帝爷的时候儿,官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师衔,金川用兵,所有廷谕皆出文端公之手。”

    月桂点点头,“那自是朝廷的功臣。”

    廿廿含笑道,“也有私谊——都说金川廷谕皆出文端公之手,可是最初起草之人,却是另有其人。那人便是当年的军机章京,后来险些点了状元的赵翼。赵翼之才,皇上年幼时便曾早知,就连孝仪纯皇后额娘当年爱看的话本子,都是这位赵翼化名‘狐说先生’写就的。”

    “赵翼之才,全凭汪文端公所发掘和看重。若没有汪文端公,赵翼早因家贫而名落孙山,哪里还有机会入军机处为章京啊,那孝仪纯皇后当年便更不可能见着这位‘狐说先生’了。”

    月桂张了张嘴,“……所以说,皇上会因汪大人而想起孝仪纯皇后来。便因这母子之情,皇上也必定心软了。”

    廿廿垂眸,“汪大人自不会有事,不过是等着有人自己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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