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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4、

    廿廿听罢,心头也是隐隐火起,却随即反倒是淡淡一笑。

    “又是从轿子上起的……他们可真是了得,想主意都想不出个新花样儿来。”

    去年是她的轿辇被冲撞,今年就轮到朱圭的轿夫出事。

    ——此时的廿廿也还不能预知到,来日将发生在轿子上的事,还会更多、更复杂。

    叫廿廿这么一笑,皇帝眉头也跟着一松,点头道:“也是。”

    廿廿垂首道,“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终究无论内廷主位,还是年事已高的汉大臣们,出入宫禁,多是坐轿。轿子又不像坐车,拉车的是个牲口,其余不过是车夫和跟班一二人罢了;可是轿子却得好几个人。”

    “好几个人里头,总难免有一两个不服管的,这挑起毛病来,自然就好挑啊。”

    皇帝点点头,“正是。”

    廿廿垂眸道,“抬轿子的人,石君先生平素不过出入之时才有相交,平素无论是进宫,还是回家,大门一关,是不会再见到轿夫的。轿夫的过失,想来朱圭心下也不清楚,的确是有些冤枉了他。”

    “可是,轿夫又终究是他的下人,轿夫出事他自有失察之过,该给的惩戒也不能不给。”

    廿廿抬眸望住皇上,“皇上心下知道,石君先生是冤枉的;可是事儿摆在眼前,又不能不过问,皇上心下委实为难,这便不高兴了。”

    皇帝叹一口气,“朱圭轿夫还不仅醉酒闹事这一宗,还被人弹劾,说他们曾经向户部三库去讨要吃饭的银子……也是因为他们是朱圭轿夫的缘故,银库竟然就直接折给了,都未曾问过朱圭的意思……”

    廿廿点头。以朱圭与皇上的关系,下头那些大臣们,自然都想着法子巴结呢。

    “事情虽然不算大,可是出在朱圭身上,影响却是不小。”皇帝凝望廿廿,“我不能不狠下心来。”

    廿廿回握住皇帝的手,“越是近臣,皇上越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今日朱圭,又岂不成了旧日的和珅去?不过朱圭也是明白人,便是皇上下了狠心,他也必定明白皇上的用心。”

    皇帝叹一口气,“他们是逼着朕……自伤股肱!倘若朱圭不是那明白之人,便因此而跟朕结下心结去,便是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廿廿轻垂眼帘,“可不是,天子身边若无贤臣辅佐,那天子便只能是被架空的傀儡。”

    皇帝叹息一声,紧紧握住廿廿的手,“……有时,爷总有四顾茫茫之感。幸好,总能想到爷身边儿还有你,爷便不至于孤身一人。”

    廿廿心下愀然而痛,俯身投入皇帝的怀抱,轻轻环抱住他。

    “皇上别多想。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生杀决断都是上天交给皇上的大任。”

    光影幽幽,这象征天下至高权力所在的养心殿内,唯有静静相拥的夫妻二人。

    .

    皇帝这样流露心事的时辰,不过一刻,他随即又要武装起来,召见下一拨觐见的大臣,重回那繁重的公务中去。

    当晚皇上的旨意便传了下来:朱圭著革去太子少保,不必管理三库事务。仍加恩改为降三级从宽留任。

    惩处不可谓不重,想来对一生恪谨的朱圭来说,都会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皇上旨意中最后一句话,意味尤长:此旨通谕诸王、贝勒、贝子、公等满汉大臣知之。

    朱圭本是一名汉大臣,便是犯了过失获罪,顶多让大臣们知之,或者再加上总理事务的亲王们得知也就是了,皇帝却要特地叫所有王、贝勒、贝子、公们全都得知。

    这些王、贝勒、贝子、公,都是宗室爵位。皇上此意已然颇为明白——朱圭此事必定与宗室中人脱不开干系!这下,你们可以满意了么?还想说什么?!

    廿廿心下因此,也颇有些沉郁。

    她只静静燃一炉香,亲自动手一点一点地将那香埋入松通了的香灰里去,等着它在香灰的温度煨热之下,缓缓地散发出清香,而又滤去烟气去。

    这样的用灰来煨香的法子,颇有一种涅槃更生的感觉在,虽说不比平常的明火的法子简捷和洁净,却最受廿廿的喜欢。

    那是一种——“死灰复燃”的劲头,是叫人振奋的境界;却也是一种最终还是要香归于灰、“万法同归”的意境。

    彼此拼争,却彼此依存,更是同根而生,最终还要共赴一处……这总会给她带来许多的思考和领悟。

    每当廿廿独自煨香的时候儿,旁人都不敢进来打扰,还是月桂悄悄儿走了进来。

    廿廿知道月桂必定是有事儿。她便点头,“说吧。”

    月桂轻声道,“二阿哥……回来了。在外求见,主子可见他?”

    廿廿有一会子没说话,只耐心地等着那香能最终战胜香灰的束缚,终究散发出超脱于尘灰的香气来。

    廿廿深深吸了几下儿,这才抬头,缓缓道,“这会子三阿哥也该散学了吧?去将三阿哥领来,交给二阿哥,叫二阿哥带他回阿哥所去。”

    “就说……我在佛前拈香,一卷经还没诵完,不宜中途停下来,否则是对神佛不敬。今儿就不见他了。他远道儿回来,必定也惦记他自己家里,叫他先家去吧,五日之后再来请安就是。”

    月桂想了想,便也点头出去。

    .

    十月里,诸事颇为忙碌。

    因这个十月里有皇上的万寿节和廿廿千秋节的叠加,虽说今年不当面受贺,可是万寿节当日,文武百官还是要在乾清门外行礼;而廿廿的千秋,虽也不必当面受礼,但是诰命福晋们,也还是要在皇后宫外行礼。

    当然,除了两人的生辰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冬至节。

    冬至节要行祭天大礼,还要行祭祀太庙的大礼,此外还要颁布新一年的时宪书等。

    廿廿倒也喜欢这样的忙碌。忙碌起来,反倒叫心下宁静。

    皇上也是在这个十月里,下旨明年七月将回盛京祭祖。

    在命妇们进内给廿廿行礼的当儿,廿廿虽没有亲自面受贺礼,但是也看了命妇们进内的排单,从中发现睿亲王淳颖的福晋——福康安的女儿沙济富察氏并未在其间。

    因睿亲王的福晋,一个人身上兼有淳亲王家、沙济富察氏、福康安之女等几重身份的叠加,在一众王福晋里,廿廿倒是颇为重视这位的。既见没来,便担心是她病了,这便遣人去问。

    结果问回来,却不是睿王福晋病了,而是——睿亲王淳颖病重了。

    廿廿忙去见皇上。

    夫妻两人心下都明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睿亲王淳颖病沉了,这会在皇上圣誉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污点——皇帝之前刚因宗人府引见之事,叱责睿亲王淳颖独断专权,颇有和珅当年的遗风……

    结果睿亲王那事儿之后就病倒了,若当真一病不起,倒叫皇上都来不及将这话往回收一收。

    偏睿亲王家,终究因当年多尔衮的开国功绩,在诸王家中可排第二;当年睿王家在八家世袭罔替王爷当中,对皇上获封太子,也是颇多支持的。

    皇帝也有些为难,“……睿亲王当日行事,的确是独断专权了。定得好好儿的大臣引见,朕都等着呢,结果他自作主张,说不带领就不带领了,让朕连个人都没看着,白等了一场。”

    “可是……倒没想到他因此竟然病倒了。如今总不能朕去对他道歉去。”

    廿廿想想,便也道,“皇上当日叱责睿亲王,自是睿亲王自己犯错在先,皇上本没有说错,道的什么歉呢?”

    “只是一切赶巧儿了,睿亲王就赶在这个时候儿病倒了……两件事儿虽拧在一起了,但是也不必非用那件事儿来弥合这件事,总归还是分开,各自办理就好。”

    廿廿握住皇帝的手,“不如……我去睿亲王家走一趟。”

    廿廿又想了想,“他家长媳是大学士庆桂之女、尹继善的孙女……八嫂是她亲姑姑,我便请八嫂陪我走这一趟。”

    皇帝便也点点头,温热的大掌将廿廿的小手包住:“也好。”

    .

    八福晋应了皇后内旨,随皇后一起往睿亲王家去。

    廿廿邀八福晋与她同车坐着。

    八福晋不由得好奇,“皇后娘娘今儿怎想着去睿亲王家?”

    因皇上叱责过睿亲王的事,廿廿不便直接提去看望睿亲王——况且她是皇后,不便去看望亲王,廿廿便捏了捏八福晋的手,悄声道,“是我一点子私事,这便请八嫂陪我打个掩护呢。”

    八福晋纳闷儿,“皇后娘娘,与睿亲王家的私事么?”

    廿廿缓缓道,“八嫂也知道,我小妹今年挑选,已是被留了牌子……这小妹在我心下,尤其疼爱,我便也悄然在宗室子弟里为她寻觅年岁相当的孩子。”

    “几位亲王家看过来,今儿便想到睿亲王家走走,瞧瞧。”

    八福晋便也笑了,“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说的是,睿亲王家可不正好儿是年岁相当的阿哥多嘛!”

    睿亲王淳颖有九个儿子,现下除了长子宝恩已经成婚,迎娶了八福晋的侄女儿之外,二阿哥禧恩、三子惠恩、四子端恩还都没婚配呢。

    而且这三位阿哥,还都是年岁相当的:二阿哥禧恩是乾隆四十九年生人,比廿廿三妹大两岁;三子惠恩是乾隆五十一年生人,跟廿廿三妹同岁;四阿哥端恩是乾隆五十三年的生人,比廿廿的三妹小了两岁。

    按着正常指配的惯例,年岁更相当些的,倒是二阿哥禧恩与三阿哥惠恩。

    八福晋抿嘴含笑,“听我侄女儿说,二阿哥和三阿哥虽说都是庶出,不过人品倒也都是一流。只可惜四阿哥年岁小些,要不四阿哥也是嫡福晋所出,倒是与大阿哥宝恩是本生的兄弟。”

    终究是皇后的妹妹,若是嫁入亲王家,也不好嫁给庶子不是?

    便是皇后的二妹当年指配的时候儿,皇后还没正式入主中宫呢,那肃亲王家的次子敬叙也是继福晋所出的嫡子;更何况这一番是皇后正式入主中宫之后的呢,那就更不宜指配给庶子了不是?

    廿廿也是叹口气。当年她就与四阿哥端恩那个玉雕似的小孩儿颇有眼缘,只是可惜那孩子比三妹小了两岁去。

    “也无妨,都是睿亲王之子,便也都是天家贵胄。只要人品好、相貌端正,我都是一样看重的。”

    .

    待得车驾到了睿亲王府,下车举目望去,连廿廿都是微微一惊。

    睿亲王家,堂堂亲王府邸,又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更是在诸王之家中排在第二位的——本想着亲王府邸的级别,怎么也是仅次于皇宫的气派,却怎想到睿亲王府房屋狭窄,压根儿就没有想象中的模样。

    家宅俭素如此,可以想见睿亲王这一生为官的清廉之处。廿廿也不由得有些鼻酸。

    因睿亲王重病起不来身,迎出门来的便是睿亲王的长子宝恩、次子禧恩。

    偏宝恩这些日子来因为阿玛侍疾,也有些染了风寒,这便不敢近前,唯有次子禧恩上前请安,与廿廿应对。

    廿廿还是头一回见睿亲王这位庶出的次子,倒叫廿廿眼前一亮。

    廿廿当年就见过宝恩、端恩,自是知道睿亲王家的孩子都生得好,故此对禧恩的好相貌自是并不惊讶;叫廿廿暗赏的,倒是这位禧恩阿哥落落大方的气度。

    因是庶子,在亲王府这样看重嫡庶身份的门第里,庶子从小难免要学着委曲求全些儿。可是此时出现在廿廿面前的这位二阿哥禧恩,不仅落落大方,而且更有着连宝恩也不具备的从容不迫,甚至是八面玲珑。

    ——毕竟是初次面见皇后,一般人家的子弟都会紧张得手足无措;更何况只是庶子的身份。再者,这还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第一面的印象颇佳,廿廿由着禧恩陪着往里走,一路上也问了禧恩许多的话,毫不掩饰她对禧恩的欣赏之情。

    在畔的八福晋庆藻便忍不住高兴,心下也以为皇后娘娘这是找着有眼缘的人了,这位睿亲王家的二阿哥禧恩,怕是极有可能要成为皇后娘娘的三妹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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