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风雪声中, 一个人的死亡也悄无声息。香风阵阵, 很奇怪的,尽管风雪已经这样猛烈了,依然吹不散宁时亭周身的香味。

    宁时亭一步一处杀机, 疏狂的大风早在吹来之前就被他以鲛人的耳力捕捉到了方向,后退一步是闪避,也是借势。指尖暗香轻捻, 潜藏在风暴中的黑影就一个个地倒下了。

    杀死他们的是风, 还有乘风而来的黯然销魂骨。

    步苍穹教他调香, 也教他防身护命。他的这位师父曾说,以香杀人者, 最好临风寻觅居所, 如此便可百战百胜。

    当年宁时亭被仙长府第一次围杀的时候,是一个漆黑无风的月夜。天公不作, 他和听书避战数十里,当中竟然一次顺风都没有遇到。

    最后他穷途末路, 逃亡到街市上, 最后被一位长着屠夫样的郎中捡走了。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西洲城门之下,有缺口就能成为风眼, 这是他的得天独厚之地。

    一个, 两个, 三个

    风将宁时亭手中的香、暗器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月牙、银边两只白狼在他的不远处低沉地嚎叫着, 仿佛是呼应, 也是指示他,担忧他会在大雪中迷失方向。

    它们是这样聪明,知道此刻宁时亭要借用风力,且身边有火莲伞,所以没有靠近,只是在他近处等待着。

    宁时亭闭上眼睛,用尽自己一切注意力,将精力集中在耳侧。

    鲛人天生敏感,对于声音、气息、光影都有着非常卓越的感知力。宁时亭在脑海中,将风反馈给他的信息具像化了,他得以清楚地知道哪里的杀手潜伏着,在缓慢地呼吸和挪动。风在经过他时,会遇到阻塞,有会因为人体温度的浸染,而变得不那么寒凉 。

    现在只剩一个人了。

    宁时亭的胸膛缓缓起伏极其缓慢,轻缓得几乎不存在的吐息。热度流窜在风中,须臾就不见了。

    杀机骤现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在脑海中将所有敌人的位置标明。暗流汹涌中,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像是一枚被抛弃的钉子,死死地扎在了雪原上。

    也或许是早有人在那里等待着,但是已经在蛰伏的过程红被活活冻死了呢

    杀手会一直等待猎物一直到最后一刻,是以宁时亭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只剩风声的大雪中,反而有一种另类的极致寂静。

    宁时亭没有注意到,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远处两只白狼的嚎叫中也掺杂上了另外的情绪敬畏,尊崇和服从。它们将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当成了和顾听霜一样的能力,并为此感到由衷的骄傲。

    这是一场或许不存在的双方对峙,也有可能,宁时亭警惕的是一块没有有生命的山石。

    连呼吸都要冻结成冰的时候,宁时亭突然放开了手中的火莲伞。

    冷气迅速地侵蚀他的周身,宁时亭舌尖顶着一枚返魂香,在白茫茫的天地中睁开了眼睛。

    这一刹那,他抛却了火莲伞,丢掉了火莲伞的火焰气息对风和气流的干扰,也摒弃了火焰消融冰雪时的声音干扰。

    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他终于捕捉到了看不见的敌人的一点属于“活物”的动静。

    是呼吸。

    而且,突然从二三十尺外,直接冲进,近在眼前

    杀气汹涌而来,而宁时亭眼前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风雪中以这样的速度行进,几乎令人措手不及。短短的时间内,宁时亭眉心发麻,对方已经到了他面前

    那一刹那,宁时亭猛然伸出手,堪堪挡住自己的心脏位置。

    修长白皙的手顷刻间就被无形的锋刃割破了,穿透虎口的护甲,撕裂了手掌的一大片肌肉,然后透骨穿出,再扎入胸膛下的皮肉中。

    剧烈的疼痛瞬间夺走了人的神志,但宁时亭的眼神在极短的一刹那空茫后,很快又恢复了清醒。

    他退了一步,避开对方的刀刃余势,紧跟着握紧了刀刃。

    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弱鲛人,此刻爆发出了难以解释的力气,他就这样用受伤的手紧紧钳住了对方的刀刃,然后狠狠地翻手一推。

    纯白的雪地上,被他这一推,突然现出了像是烟雾一样聚拢的一个人形,顷刻间又消失了。

    “冰蜉蝣”

    宁时亭哑声说。

    毒鲛的血被震飞溅落,刀柄向下倾倒,更多的血热腾腾地滚过,在被他的血沾染到的前一刻,对方弃刀而去,却根本来不及。

    月牙、银边两只上古白狼一早察觉到主人遇险,嗅到血腥味的一刹那就猛扑而至。

    宁时亭争取到的那一瞬间短短的现形时间,对于上古白狼来说已经足够。

    凶悍的撕咬声响起,挟裹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

    最后一个杀手是冰蜉蝣精,直接被月牙一口咬断了咽喉,死后,冰蜉蝣精的身形重新出现,血液染透了雪地。

    宁时亭拾起火莲伞,走过去看了看,死者并没有留下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月牙和银边凑过来,祈求他的表扬与抚摸。宁时亭半跪下来抱了抱它们“谢谢你们,现在没事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暂时安顿吧。”

    葫芦、菱角听从他的话退去了一边,就近找了一个空置的仓库,等待着宁时亭回来。

    他们担心他,但是同样信任他的能力,认定了宁时亭说不要紧的事情,也就真的不要紧,绝不会胡乱插手。

    宁时亭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手边的血冻住了,冰碴子钻进了骨头里。

    菱角和葫芦这些下人至今不知道他的毒鲛身份,要赶过来给他上药,被宁时亭低声喝退“给我准备热水和纱布,不是多重要的伤,没关系。明日青鸟传信可以回复了,你们帮我带一封信给听书,准备晚饭后咱们就回府吧。”

    葫芦、菱角两人听命行事,离开了这里。

    听书现在应该进了百里府了,百里府和他们隔一个仙洲,其实并不算太远。近日宁时亭忙着西洲雪灾的事情,也没有时间了解百里一家的动向。

    仙洲的冰蜉蝣,只可能是百里一族所出。这件事里,百里鸿洲是否也有可能参与其中

    前世百里一族和晴王府决裂,却也没有明显的表示说明他们和苏家也有所结盟。如果这是今生所发生的变化之一,那么他不得不加紧防范,出于必要,最好要跟听书确认一下情况。

    宁时亭再三叮嘱,只用晴王府内线的青鸟,想想后又觉得不对,转头准备问问两头白狼“你们有办法送信吗普通青鸟总感觉并不靠谱。”

    一句话还没说完,月牙叼着他的信飞奔出去了。

    宁时亭看了一眼,白狼神直接踏空飞上,风驰电掣地往城外去了。

    “可不要给饮冰知道了,不然他又要骂我了。”宁时亭小声嘀咕。

    银边依然蹲在他身边陪伴他。

    宁时亭低头给自己上药。冰融进了他的骨肉里,冰渣子挂着皮肉和筋骨,带来了近似于麻木的痛苦。

    在热水中浸泡后,冰倒是化了,但是血也止不住地开始往外流。水飞快地被染成了深红色,换了一盆又一盆水后也不见停息。用了返魂香后方才勉强止住。

    宁时亭有点头晕,他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的晕眩,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起身想将袖子里的一包点心喂给银边吃,然而他一起身,整个地面就旋转着向他脸上砸了过来,宁时亭退后几步,就这样靠着墙慢慢地滑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银边浑身毛炸起,过来嗅了嗅他,接着发出了一声怆然愤怒的嚎叫。

    这狼嚎带着呼应远方同伴的共鸣与告解,被风挟裹着,迅速传达到了大部队中,顾听霜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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