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几缕炊烟,姬凌生发现几户人家,错落点缀在青山下,一条缎带似的豆绿小河蜿蜒其中,空中酿就着谷粮发醅的异香,携着清风爬上山坡来,不消说,此处定是沽酒的好地方。

    酒兴得到舒张,姬凌生对来人的防备不由松懈了几分,以他的粗略估算,那个不请自来的修士约莫地秘境刚出头,且按赶路快慢来看,想必不会缩地成寸,无论是敌是友,都到不了让他完全警惕的程度。

    当姬凌生指头在黑风脑袋上轻叩三下后,远方依稀可见的山岚后,倏然冒出一个黑点,恍若初飞的雏鸟般跌跌撞撞过来,从村庄住户头顶低飞而过,仿佛雄鹰巡察领地的姿态,然后距姬凌生三十丈外落地,踉跄几步,蹴起几团土灰,他站定后朝这边细看了两眼,随即响起一阵恭谨而不失硬朗的嗓音。

    “敢问阁下前来下界有何贵干”

    姬凌生打量了他几眼,是个肩宽臂长的精壮汉子,一张风雨磨砺的粗糙脸庞,微曲的两腿一前一后绷着,满脸如临大敌的神态。确定了他修为不过地秘一极,姬凌生自认为摆出了张平易面孔,微笑道“我误闯此地,全因偶然而为之,并非出自本愿,你是”

    汉子很自然地将这善意当做姬凌生有恃无恐的佐证,权当做高人风范,心里有些许紧张,却因姬凌生彬彬有礼的态度,不像怀着恶意。

    汉子神情缓和了些,抱拳作揖,朗声道“晚辈是武阳山门下郭桓,山门适才飘过,前辈应当见过了。而这座灵狐岛隶属于本派,晚辈是受掌门之令来镇守此地的,对了,我派掌门乃武阳真人苏瑾”

    没等话音落地,郭桓话锋一转,又委婉的补充道“兴许前辈认识他。”

    听到他提及什么掌门,姬凌生还以为他想吓唬自己,不料末尾又婉转下来,大概是比较不出自己与掌门的高下,不敢随意虚张声势。

    定了定神,姬凌生温声道“我跟贵教掌门并无前缘可续,只是途经此地,顺道想讨碗酒喝,并无恶意。”

    提到酒水,郭桓犹疑神色消散了大半,胸间松懈了一大口气,挤着笑意打趣道“原来前辈是奔着灵狐岛的好酒来的,晚辈多有失礼,还望前辈海涵”

    姬凌生不知所云,只得愣愣的点了下头。

    郭桓开步来到他两尺外,途中掏出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酒囊,一樽精巧琉璃盏。姬凌生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琉璃盏,然后自然而然的摊着酒盏,这种行酒的架势和惯例,在酒客间,向来是无师自通的。

    郭桓毕恭毕敬给他斟酒,没有半点溢出,光闻着透劲满溢的酒香,姬凌生就止不住精神一振,浑身绽放出鸡皮疙瘩,一股清凉旋风般卷上头顶,又急转直下散至全身,将积闷在衣袍内的沤热气息一扫而空。

    当即明白这是极为称道受人推崇的好酒。

    他本是半推半就,此时却突然透悟了郭桓酒逢知己的惊喜,好酒当对饮,浊酒自独酌,人生何如酒,百般味里尝。姬凌生仰头满饮,整杯下肚,从喉间到肚里烧成一条锯齿般的火线,回味更像烈火,他忍不住咂嘴吞咽吐沫,他行过很多的路,也喝过几种佳酿,如同追溯过往,比较不出个中滋味,只能说各有千秋。

    见他脸色微微涨红,郭桓笑意弥漫,没有奉陪的打算,继而说道“看来前辈真只是路过,这狐琼浆,只有头回喝的人才敢痛饮,正好这片海域,这酒无人不知,各派酒仙常常派人来讨要,掌门让我镇守灵狐岛的原因有一半在这。”

    酒是男人间打交道的好东西,一杯酒水下肚,两人就混了个半熟,郭桓见姬凌生毫无高人架子,得知他是外来修士,反正自己打不过,便乐意讲述些算不得秘密的见闻。

    于是,姬凌生得悉了这儿位于北海东南角,灵狐岛为武阳山统辖范围内的五座宝岛之一,以产酒闻名,另外四座岛屿分列在武阳山经过的圆圈上,而北海境内,万座仙山,除却两仪宗和阴阳山作为阵眼镇在双鱼台东西两头,其余仙山皆要围绕双鱼台转动,一年一圈,所经路途上的宝岛则纳入统辖,等于说,除却最强盛的两个宗门,其余山头共围成将近一万个圆,孜孜不倦的于海面上来往周旋,共同构筑使万山悬浮的庞大阵图。

    姬凌生同时还得知一些关于武阳山的要闻,武阳山共有四名地秘境修士,掌教名叫苏瑾,是个地秘四极的高手,在强者如云的北海好歹能排进前千,前后几座仙山则稍弱些,即便眼馋灵狐岛的好酒,也只能自掏腰包来换取,偶尔会有偷盗,所以派遣身为供奉的郭桓来守岛,他是如此说的,“岛上仅有十万人,能修炼的不足百一,稍有资质的全带到了天上,剩下些老弱病残,根本打不过那群小贼寇”

    他提起此事显得尤为气愤,姬凌生猜想他是因照料全岛耽误了修炼,才这么恼怒的,更有趣的是,他稍稍察觉到后方汹涌的海浪里藏着几个玄宫境界的修士,畏畏缩缩躲着,发现他俩迟迟不走,只好转身开溜,那些想必就是郭桓口中的偷酒贼。

    同时他还惊异的觉察到一件事,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修为已到了这个境界,纵然跟一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相比,也毫不逊色,他这笨鸟后飞能攀升到这种地步,是他踏上修途时始料未及的。

    就拿眼前的郭桓来说,岁数铁定比他大不知道多少,却口口声声叫他前辈,这让姬凌生总感觉自己的修为是凭空得来的,仿佛有人醍醐灌顶嫁接给了他,其中并无自己丝毫发力,这种怪异感触,兴许是他事事小心谨慎的根源。

    郭桓表面上无话不谈,仿佛心眼比嘴巴还大,但说及某些宗门秘闻会很巧妙的避开,不给苍蝇叮缝的机会,姬凌生倒没刻意深挖,初来乍到犯不着打探什么虚实,大致知道路线就行,他正想问问关于那个近些年新冒头的天玄境,忽然,一阵雄浑气息像潮水般从后面打来。

    两人齐头望去。

    只见极目远处的海平线上,蓦地炸起几簇浪花,紧接着在附近激荡出圈圈涟漪,颤动着周围整片海域犹如筛面跳跃的糠团,更像是海水沸腾了似的,翻涌不停,然而源头的动静却不愿消停,浪花下头好像藏着什么庞然大物,拱起馒头状的水包,像游鱼般四处乱窜,要么是被追赶,要么是追撵着什么,翻江倒海搅得海浪冲天。

    两人位置原本离岸边有些距离,只能望见浪潮起伏,这异象出现后,海水立刻涨了无数斗,很快蔓延到岸上来,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留下低头啃草的黑风张头探脑茫然四顾。

    姬凌生先来到岸边,盯着那团横冲直撞的浪头发愣,半柱香后,郭桓随后赶到,没跟着去看那头巨浪,反而细看了姬凌生,心头升起一股骇然。

    站在临崖处,两人望着浪潮举棋不定,委实没看出水面下到底藏着何种诡谲,旁人在场,姬凌生也不好轻易动用天眼,免得招致麻烦。

    那团浪扑腾了片刻,猛地钻出水来,接着就是副恶龙出水的场面。

    姬凌生顶着那硕大无角的龙头,宛如鱼鳍的前肢以及稀疏的鳞片,不确定道“这是龙”

    那头似龙非龙的大鱼跳出水面后,抓紧机会嚎了嗓子,地地道道的龙嗥,只是比姬凌生假想中减了许多威严,郭桓在嘈杂声浪中仍旧听清了问话,摇头惊叹道“水蛟罢了,龙子都算不上,顶多算个龙孙。不过到了这等大小,实在少见,离化形也不远了,实力起码地秘二极,且异兽天生比人强半筹,不知谁这么大本事,敢去擒杀它”

    姬凌生心底倒是有了谱儿,纵使不施展天眼,他对灵力的感应也比同境修士要强,算是天眼潜移默化带来的好处,他分明在水蛟头顶洞悉到熟人气息,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他摇头失笑,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每次出场,都要搞那么大动静。

    忍着笑意,他扭头向郭桓轻声问道“我曾见过一条白蛇,刚到地秘境就足以化形,这头蛟龙怎么到了这等境界还不能化形”

    郭桓诚恳答道“好歹跟真龙沾点边,比寻常兽类血脉尊崇些,化境的门槛自然也要高些。”

    姬凌生点点头,抬头发现蛟龙正嘶吼着往这边冲来,来势极快,同时两侧辟开百丈高的浪头,迎向海面的岸边更是奔涌起滔天巨浪,郭桓见姬凌生屹然不动,也不想独自落跑,且他得护佑岛上住民,眼看浪潮袭来,他手心蓦然冒出个金钟,跟着往上一举,爆绽出漫天金光,变成一尊略显通透光芒微弱的巨钟,将崖岸死死护住。

    这式神通挡住了潮水,却没挡住那条蛟龙,因为压根没撞上。

    他只看到临近百丈的时候,站在龙头的那道人影,双手倒插,将刀刃没入蛟龙头顶,顿时龙头四分五裂,紧接着后继无力的龙躯撞在岸堤上,隐没在海水的闷响震得郭桓双手发麻。

    然后他惊疑地瞧见屠龙的青年跃上岸,抖手甩掉雪白刀刃的污血,朝他不知名讳的前辈笑问“凌生,吃过龙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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