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突然要成亲,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他跟苏绣云在黄昏降临前定下婚约,次日这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柳家秘境,不仅外人满头雾水,就连柳仲的血亲也措手不及。消息虽然传得很快,但激不起多少浪花,当真的人少得可怜,直到当晚柳若兮亲自到永山探完口风,又过了一天,暂且在任的家主柳仪出面宣布,三日后替柳仲操办婚事。

    经由家主转述,这事自然做不得假了,这应当算是比武过后,秘境内迎来的第一件喜事,如同愁云悲雾中添了个彩头,免不了要敲锣打鼓来造势,不到半日,数千座山头仿佛都挂起了红盖头,赶着要嫁人,锣鼓声中,一派喜庆。

    正好时值早春,春意发得好,处处是根叶滋茂的鲜花绿树,透着股生机透芽的痛痒,正合当下人们忧世伤今中渴求一点喜讯的感触。

    消息散播开去的当天午后,即有人拎着大箱小包的贺礼赶至永山,难为这些山主在比武中元气大伤后还送得出重礼,好在他们觉得划算,装了满箱子的厚礼过来,却可以沾点喜气带回来,何乐而不为

    除却以守山义务换取安身之所的外姓人,同宗同族的堂亲们也纷纷奔赴永山。作为新娘子的苏绣云昨夜被接到了祈道山,她没有随嫁的妆奁,一切全凭柳若兮替她打理,凡事无需操心。永山这头,柳仲全然没有主张,躲在屋里不出面,让姬凌生几人忙得焦头烂额,只几个时辰,就将下辈子的客套话全说尽了,所幸拜谒的客人们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露了面沾了喜气,就笑着嚷着地走了。

    帝夋当然不会屈身跟人寒暄问好,老早乘机开溜,留下捧花姑娘主持大局,斡旋于各派门人中间,如鱼得水,赫连观剑极有自知之明的跟在她身后,只收礼不说话,姬凌生则揽下招待柳家族人的差使,跟个跑堂似的进出不停,偶尔能诧异地看到剑士和小忌子张罗着各类琐事,他俩一个太随性一个怕麻烦,这会儿忙得充实、忙得忘我,倒是姬凌生意想不到的。

    让来客围得水泄不通的阁楼顶层,柳仲独自坐在屋里,貌作淡然,心头却藏着股焦急,不复前日答应苏绣云时候的果决,即便如此,依旧忍着不表露出来,他有预感,他若是率先慌了神,这事铁定就没戏了。

    柳仲的表现还算镇定,祈道山的女子闺房里,苏绣云盯着床铺上码放的红衣和银饰,全是柳若兮替她置办的嫁衣和服饰,她想不到竟会准备得这样周全,难道小姐不知情

    她假想着披上这身嫁衣会是何等模样,该是欢喜的还是认命的此前她并未见过他人结亲,不知道该哭该笑,但她听说过,凡间女子将丈夫当做自己的饭碗,或者是精

    神上的凭借,没有就该引以为遗憾,会被人指点。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个寒战,思虑着自己的作为,究竟是破釜沉舟还是赶鸭子上架抑或是只想保全个饭碗

    无论如何,少爷的名声肯定不会好看,念及此处,苏绣云蓦地感到羞愧可耻,不可避免想起当日的情景,记起关鸠对她的几句质问,她当时答不上来,现在仍不知该如何作答,仔细想想,不管修为或是仪态,自己都比不过她,那心底的期许从何而来

    天色早已断黑,苏绣云整颗心似乎也蒙进黑夜里,惴惴不安,倚窗看着天象,只觉得愁云惨淡,明后天的天气怕不会好,这夜更是漫长,久久不敢入睡,怕夜里全是噩梦。

    成亲当天,到场的人格外多,占据了永山上下或好或坏的各种位置,远看整个山头宛如烧得焦黑的锅底,柳仲在秘境内的名气大得有限,位处边缘的人未必听说过柳仲这个名字,但大都知道家主有个不爱修炼的糊涂儿子,具体情形鲜为人知,至于苏绣云,更是个叫不响的名头,所以来祝贺的人,对事不对人。

    说到底修士成婚用不着摆这么大架子,大多是私定终身,随缘而成,不拘泥于俗理规矩,大族大派当然另当别论,外人虽说弄不清来由,不过成亲的起码是柳家嫡系,又是好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凑巧这些人听冤鬼哭得太多,赶忙来占个好地方去去晦气。

    趁此佳节,一封密信受到洋洋喜气的指引,翻山越岭来到柳家秘境,可惜运气不好,刚送到永山,却被错当成贺词堆放在乱糟糟屋子里,无人问津。

    随着蓬蓬鼓声,祈道山的山腰位置,四个整齐着装的柳家族人各出一手,托着四根辕木,稳稳当当地举起一顶花轿子,前头请了两排地秘境修为的姑娘开路,各自捧着瓷碗,拨撒着花瓣,不疾不徐的往永山靠拢。

    凑热闹的人群四下搜索着家主及药仙的下落,结果惊异的发现他们不在,随即又想到,这类掌握要务的关键人肯定要压轴出场,倒是许多想一睹柳家千金芳容的年青人,都趁着柳若兮经过的机会,争先恐后的饱了眼福。

    柳仲肩头到腰际挂着花球,竭力不让两腿发颤,不过额头的汗却是一把一把的流,臧星桀揶揄地怕他一掌,促狭道“你小子怎么事到临头站不住脚了”

    柳仲罕见的没有还嘴,怕开口坏事,其余人只是友善的笑,唯独李忌和姬凌生不见人影,前者不知道去了哪猫着,姬凌生则轻锤着腰背站在楼里,发现迎亲的队伍尚未来到,乏累之下,他忍不住扶案坐下,四周的礼品他大致清点了遍,倒是案桌上的几封信没注意。

    翻弄了几下,前头两封分别署名钟家和杨家

    ,他想起这些是柳家做杂役的外姓弟子一齐送来的。又划拉了下,姬凌生忽地瞥见了自己的名字,以为老眼昏花,抓起来定眼一看,真真切切写着那三个字,抱着些许疑虑,他小心撕开,抽出夹在中间的一张薄纸,摊开一看,只写了个雪字。

    姬凌生悚然一惊,像受惊的猫似的跳起,又翻来覆去查看了下,甚至放在鼻尖细闻了番,外头洋溢着红,他心头也现出一抹红,他努力记起那个杂役的样貌,揣测他兴许未走远,匆忙从背面下山追去。

    他走后不久,柳若兮同花轿一起来到山巅,她环顾人群,又投眼望向锁形阁楼,然后收回目光,站到柳仲面前,众人正奇怪姐弟俩怎么不搭话,却让尾随而来的红顶花轿吸去了注意。

    轿子到了这儿,基本就算功成身退了,接下来就等新娘子下轿,然后同去楼里毕行拜辞,只是让人疑心,应该作为高堂的柳仪怎么还不现身

    轿子刚平稳落地,一声断喝传来,“本公子不同意这门亲事”

    柳仲目睹那道撕开秘境逐渐变大的黑影,不由松了口气。

    于是轿子里的苏绣云大哭起来。

    暮色中,柳若兮跟身着大红衣袍的柳仲站在一起。

    望着那顶花桥渐渐消失在山间小径,柳若兮微微侧头斜睨了眼自家小弟,柳仲洋溢着阴谋得逞的笑意,这笑意很浅,仿佛是见了好天气好景色,不自觉露出的笑容。

    柳若兮不由想到一个人,便压低声音,轻轻的问“满意了”

    呆望着红点消失的远方,柳仲缓缓点头。

    柳若兮忍不住又问“舍不得”

    柳仲这下很明确的点了两下头。

    “粽子,你该得多替自个想想了,你以为绣云犹豫半天,一步三回头的,真是众目睽睽之下羞得不敢跟段丕走吗不就是放心不下你,怕你没了她不行吗”,柳若兮微微蹙眉,淡愁的脸上好像有羡慕表情。

    柳仲摇摇头,“我衣食无忧,用不着担心,世间千万条路,总有一条是我走的。”

    柳若兮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装腔作势的话来,很像是那个人,忍不住笑。这时一条姗姗来迟的人影冲到山腰,赫然是强行破关而出的苏炳方,他见柳仲在场妹妹却不在,徒生疑心,又瞧见柳若兮静静站着,顿时有点拘谨,涨红着脸,朝柳仲急声问道“少爷,绣云呢”

    柳仲微微仰头,嬉笑道“被人娶走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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