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天子三岁登基以来,这是夹在接踵战祸中较为平静安稳的一年。南地六国形势基本明朗,后周名存实亡任人宰割,东越夹缝中设法自保,大华及思岳沦为兵灾之地,唯有吞并了北晋的大齐境内稍显安宁,只是饥馑蔓延盗匪横行,不过国难当头,这点小灾小患也当然无关宏旨。总之,南北战争彻底打响前,于齐国来说确为平平淡淡的一年,这就是建康二十一年。

    经过原来的北晋境内时,姬凌生暂未得知北晋已被毗邻的齐国吞掉,也不曾在意,无论如何他充其量是个外乡人,实在没有忧国忧民的必要。

    除非鬼刀子的坟茔让人掘了,抑或是青云山让人推了,不然南地各朝的兴亡迭代,大抵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到了昔日北晋和齐国的接壤处,那条残败不堪的青石路竟然修整铺长了,宛如一条蛇匍匐在黄土地上,姬凌生前后对照了下,发现了点端倪,他隐约是记得这有块界碑的,两国虽然来往甚少,但领地范畴可谓泾渭分明,不容对方侵占分毫,如今象征分界线的界碑没了,两国似乎浑为一体不分彼此了,姬凌生略感诧异,却未曾深究其中的细因,直到几天后他途经一座闹着饥荒的村落,才得知北晋已沦为齐国附属的不争事实。

    村子其实是座驿站,蜗居在三面隆起的盆地里,位处齐国后方腹地,战火再旺盛也波及不到这儿,先帝曾派人在村口修了座谷仓以备不时之需,战时输送粮草,闲时储备军粮。

    总计二十几户人家,以往赋税不重,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开启战端后就没这般衣食无忧的光景了,不仅要给上头缴纳皇粮以供支撑军镇持立,每家还要抽一个壮丁去服兵役,谷仓在前线告急的半年后就已搬空,那会村里人还不晓得战乱的利害,深入后周国土的先头部队又报喜不报忧,频传捷报,大伙都夸楚天子是千古名君,要替齐国扩展疆土,那些个被召去西征的村民私以为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纷纷扛着锄头犁把上阵,纳粮的时候也十分积极。

    等到头批征走的村民服满役期,抱着伤残从前线回来,不知情的村民们挂着红缎迎接,结果一片惨淡,赫然发现其中有半数永远回不来了,这时大伙儿才明白,战争打上门来了。

    西征期间,村里最喜庆的事件莫过于朝廷对贪官污吏的有效惩治,威福乡里多年的蛀虫驿丞当即倒台,卷被子潜逃的夜里被刺成筛子,这事自然大快人心。

    但青壮骤减的小村子没重获安宁,除掉驿丞的几个校尉散兵反倒成了更大的恶人,他们个个穿着破烂的藤甲,负责留在此地征收粮草,顺带为途经的军旅指路,毕竟如今齐军中混着许多人生地不熟的北晋人,不识路的大有人在。

    校尉们模样不比前线铁甲加身的兵士威

    武,但颐指气使的本领却是个个出色,驻扎村落不足两月,招来的恶名就比前任驿丞有过之而无不及了,驿丞只是将村民们当做任意差遣剥削的奴才,校尉们则浑然不把村民当人。村里尚存几分姿色的女人无不惨遭蹂躏,举凡屋舍稍显阔气的人户无不遭受洗劫,这些妨害不到性命的勾当算不得严重,但村民惶惶度日之余好像猜到,迟早会出人命。

    正值旱灾馑年,天气也该比往年更热,饥肠辘辘的村民们早刨尽了所有树根,连耕地的水牛也宰杀干净,只等着熬过旱季,往日只够煮碗糊糊的碎米,现在搀着米糠抓一小把放进锅里,能煮半缸的浑水。校尉们的日子倒滋润,征收的粮草他们既不上交,也不赈灾,只管自己吃饱喝足,村民个个面黄肌瘦,他们倒肥得像一条条白胖的蛆虫,纵然这里摆着足够的粮食,惜命的村民不敢来惦记,也没胆造反。

    那是一个日头高悬的热天,村头老杜家的男童偷偷摸进了营地,他老爹死在阵前,家里只剩爷爷跟娘亲,三个人孤苦伶仃又没有余粮,只能趁夜里凉快的时候出去翻草根抓虫子,但凡不能将人彻底毒死的,都能作为充饥活命的东西。前天夜里,长辈游走半夜毫无收获,大人捱得住饿肚,小孩却熬不住,自然而然想到营地里存放的金黄麦穗,他本来能安然逃走的,但忍不住馋虫作祟,又想着家里饿得瘦骨嶙峋的老爷娘亲,便多停留了片刻,往兜里多塞了几个馍馍,于是就让人逮到了。

    孙子被人活活打死的消息,老杜头天黑时才听说,那会他正挺着烈日在田里扣蟋蟀,想给孙子喂点东西吃,听到噩耗时,老头没挺住险些晕倒,他一瘸一拐跑进营地,不知是要找孙子的尸首还是想报个仇,总之,老头进去后再没出来。

    剩下孩子娘亲失魂落魄的苦等到深夜,然后众目睽睽下,老人和孩子的尸体像是死狗般被人丢了出来,女人没有哭闹,请人将爷俩草草下葬,坟地没有立碑也毫不张扬,放进房子后面的土坑里就直接埋了,女人回家后房门紧闭,再没半点声息,日子这样艰苦难熬,其他人也无力顾及,就放她独自在家,第二天终有人发现女人未曾瞑目的尸体,天亮前就气绝了,没生病也不是饿死,村民集体漠然,仿佛早就知道,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住在营地的校尉们依旧为所欲为,战乱时期死个人压根不值一提,国家大臣忙着豪取天下,哪顾得上他们某天黄昏,他们逮住两个偶然路过的外人,一男一女,容貌都不差,这六个校尉眼睛放光,绿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显然不打算放过其中任何一个,当即随便找了由头,押着两人往营地而去。

    姬凌生被挟持在人群中,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本分,这几人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随手便能杀掉,尤其其中有个望着他

    的眼神,仿佛是狼见了肉,纵然修为达到地秘境,姬凌生仍忍不住心底犯怵。让他忍住念头观望下去的缘故,是因后面亦步亦趋的落难女子,她着装并不光鲜,像是历经颠沛流离到了这里,姬凌生洞悉到她徘徊在村子附近,眼里绽放的寒光跟她此刻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她明明早瞧见了散兵们四处游走,却故意暴露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好像特意等着被抓一样。

    此时她被人夹挤在后头,两旁的校尉手脚并不安分,顾而笑之的同时,不停的上下其手,摸索着女子单薄衣裳下的柔腻肌肤,女子一副不堪受辱却又无能为力的可怜模样,泪珠不住地往下掉,惹得几个草菅人命的校尉大人更是兴奋了。

    到了昔日村里乡绅所有的大宅里,姬凌生跟女子一同被扔到单独的密室里,几个校尉放宽了心,准备去饱餐一顿,再来享用乡间难得的欢愉,村里的女子经过旱情,全都饿得不成人样,让他们没有兴致下手,如今意外捉到两个糊涂虫,男女皆有,可谓正好。

    不料饭点没过,就有两个校尉急不可耐的钻进屋里,身后传来其余人的嬉笑揶揄,这会功夫他俩铁定没动上筷子,却想着先食色性也,显然是觉得秀色可餐,足以果腹了。

    那神态娇弱的女子当先被其中一个拽了出来,另一个狞笑着摩拳擦掌的朝姬凌生走来,当前天色已暗,全靠屋里那点烛火撑持光亮,瞧着汉子脸上的怪笑,姬凌生浑不在意,他神识飘忽到外面,想着最后关头女子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果只隔墙看到一群豺狼在剥她的衣物,她凄厉叫着。姬凌生不由喷出一口鼻息,当下也管不得她意欲何为,径直起身。

    朝他过来的汉子正摩挲着下巴,其他兄弟喜好女色,他不一样,也懒得去掺和,由此一来,他眼前这份战果便可以独享了,龌蹉念头刚浮现。姬凌生直起身躯,手指轻轻一扣,那汉子砰一下爆成血雨,溅得满屋子都是。

    外头人刚听见动静,只见一道人影闪了出来,其余五人接连化成肉沫,骨头都剩不下一块。

    温热鲜血溅在脸上,女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她望着自己需得出卖色相才能办妥的事,眼前这个胡茬满面的男子瞬间就办到了,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迟疑许久,她定定的问道“你是修炼者”

    姬凌生略微点头,皱眉问道“如果我不在场,你准备怎么办”

    女子迟楞了下,忽而笑道“好办,不过陪他们挨个睡一觉,等他们没了防备,往酒里饭里投毒,一个也跑不了”

    姬凌生不禁愣住,没料到她竟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轻声问道“没有其他法子”

    “这种世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说个不字”,她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仿佛鹰爪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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