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稍杀的时候,臧星桀做贼般的避开叶红,正愁找不到三个结拜兄弟,恰好望见尘埃落定的城里佛光冲天,应该是九寸和尚所为,便准备进城跟其余人会合。 跨过人海瞥见叶城真容时,他半晌没反应过来,半年前入城那会,他还惊叹此处的仙楼雾列奇观林立,出城一趟就变了模样,那座巍峨城池不翼而飞,只剩下光秃秃地皮和满地的木屑沙尘,值得一提的是,地上不见积水坑洼,兴许雨点太小落不了地,而四周却弥漫着股“空山新雨后”的沁凉爽口气息。 剑士御剑低飞近百里,张头探脑盘桓了半个时辰,总算碰上帝夋等人,顺道见到那团佛光的真面目,却不是花和尚的佛门奇术,而是一块熠熠生辉的石头,掉在地上没人去捡。 臧星桀没瞧见姬凌生的身影,狐疑道“三哥呢” 一群人气氛略显压抑,捧花姑娘一双妙目含着泪水,有山洪决堤的危险,就连赫连观剑那样线条粗糙的汉子,都忍不住流露苦相,唯有黑风跟帝夋神色如常,小黑是不懂,帝夋则是不动。听见问话,帝夋眼神瞥向地面,努努嘴道“他在下面呢。” 剑士眉头挤作一团,伸脚跺了几下,半开玩笑道“老鼠打洞” 没人笑得出来,幸好帝夋帮忙解释,免去了他话头找不到地方落地的尴尬,“他在地底静心修炼,一时半会估计出不来。” 剑士长哦一声,瞟了眼人群,又问道“老和,玄机法师呢”,他眼角余光瞧见九寸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团佛光,才想起来这闷葫芦是个天玄修士,急忙打住了嘴。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剑士问话有点犀利,逼得几人答不上来,帝夋也默然下去,臧星桀挠挠头,不懂众人如丧考妣的模样是为何故,他发现李忌独自一人站在远处发愣,欲上前去问问,却被帝夋伸手拦住。 九寸捡起那块师兄遗物,散发温润金光的石头到了他手里,光芒立即黯淡下去,变成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子,指甲盖大小。 花和尚拿着石头踱到心事重重的少年面前,伸手将石子递给他,李忌恼怒老和尚的自作主张,他随意扫了眼和尚掌心,没接下也没说话。 见他使小孩性子,九寸罕见的没有动怒,似乎从师兄那不止得到了遗物和衣钵,连一贯的好脾气也继承了过来,他宽阔手掌珍重地端着那块石子,没有放下。 李忌冷冷的道“这啥” 九寸耐心答道“师兄死后烧出来的舍利子,你拿着的话可以” “我不要,你赶紧拿走滚回你的庙里去”,不待花和尚说完,李忌便不要命的打断他说话,少年当然有看到和尚身后那串深陷地面的脚印,纵使明知九寸的怒意隐隐欲发,但李忌毫不退让,他倒希望有人狠狠骂他一顿,或者九寸直接将他绑回寺庙,用武力逼他剃度出家,这样的话,既能实现老和尚救人救世的心愿,又能让自己无力回绝,不失为一个委曲求全的折中办法。 九寸表情依旧不温不火,以一种捧经书的平淡语气,不容置疑说道“师兄不强求你做那救世圣人,不硬逼你出家,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思,但也不会放你走。从今天起,你去哪我就去哪,直到你愿意皈依佛门为止。这颗舍利子你随身揣好,别弄丢了。” 少年抢过舍利子一把丢掉,没舍得扔太远,讥笑道“佛祖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得寸就进尺,真个一点没错。” 和尚微微皱眉,没用灵力隔空取物,反倒亲自走过去,将那颗师兄仅剩的物件捡起,回到少年面前,九寸盯着咬牙切齿双目发红的李忌,忽然探出手指在他喉间轻轻敲了一下,这一下对凡人可能有点重,李忌忍不住张嘴痛呼,九寸趁机将舍利子塞进他嘴里。 李忌下意识囫囵吞下,立刻感到五内俱焚,浑身火烧一般难受,同时心底升起莫大的羞愧,感觉自己如同那些分食活人的冤魂一样,他弯下腰去使劲抠着舌根,但那颗舍利子仿佛在他肚子里扎了根,吐尽酸水也于事无补。 “这颗舍利子是佛门至宝,虽然不能让你修炼,但足以使你延年益寿青春永驻,想必也是师兄的意思,要送你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离凶魔出世约有数十年,在那之前,我都会跟着你,无论十年或是二十年。” 李忌怒从中来,似乎全身的血都冲上脸来,一片赤红,痛骂道“你们师兄弟是脑子有病非得像狗皮膏药黏着我,我说不当和尚就不当和尚,那老秃驴一走了之倒是轻松自在,干嘛连累我死了还算计我你要是想他就自己去烧香诵经,求佛祖菩萨放他回来,别来找我晦气,老子不奉陪” 一口气骂完,少年甩脸开步走了,九寸亦步亦趋的跟上。  翌日,南盟七城剩余的六位城主汇聚一堂,严卜以武犯禁自寻死路后,似乎同时给天璇城抹了黑,致使城主位置暂时没人敢接替,于是天璇城的三位天玄高人商榷了下,决定此次天璇不参与城盟议事,让诸位城主自行定夺。 说是商量,其实也就段淳和叶成空讲话,另外四位城主言语不多,例行公事般的坐在位置上,只要当年定下的规矩不做更改,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到了这种境界,除非有人抢他们的天道气运,不然他们也懒得计较。 结果皆大欢喜,那个君子协定依旧作数,叶城永无天玄之境,别城修士也不会侵扰叶城,为了表示慰问,各城城主纷纷表态,回头会安排人手来帮叶城重建。 数日后,其余六城的修士纷纷赶往叶城,美名其曰是来奉献绵薄之力,给百废待兴的叶城搭把手帮忙的,实际上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想见识下惊动南盟所有天玄强者的大阵仗到底如何,顺道凭吊下阵仙的道消之处,发现毛都没有不由大失所望,至于对叶城修士的怜悯恻隐,零星散碎得很。 不过各城遣来的奇人术士德行不好,修屋造林的本事倒是一绝,只需两脚插进土里,就能化身施肥的粪泥,滋润得参天大树破土而出,再由他人砍树成片用作建楼的木料,只可惜他们打打杀杀惯了,远不如叶城修士深谙风花雪月,造出来的房子也仅能供住人之需,谈不上赏玩的价值。 不过叶城修士经此大难,也不敢有嫌恶的心思。 此时正值晚春,叶城今年的春不甚完整,被严卜的滔天杀意隔绝了几日,趁着倒春寒的时节,这股万物发生的生机骤然回弹。 春意迅猛,往年还有鲜花绿树供春意安顿扎根,现在良辰美景不在,只好往人身上寄居,使得来到叶城的外来修士个个精神抖擞,趁此机会搭上了许多落魄的娇媚姑娘,本以为要败兴而归的郁闷心情得到慰藉,修房子的时候自然格外卖力。有人怀疑这是具有叶城风味的美人计,但仅限于老光棍的口头闲话,温香软玉满怀的俊彦们哪会在乎到底是棉里针还是刀头蜜。 更有心思缜密的给叶城主送了座小巧阁楼,说是让尊夫人和叶小姐暂且屈就,来人问江夫人是理所当然,特意提及叶姑娘,估摸着是想趁叶家败落之际,顺势当上城主府的乘龙快婿。叶红为叶叔叔的死忧世伤今,又因臧先生不来找她感到不快,对那些自以为温良如玉的公子哥不屑一顾,江夫人又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让无头苍蝇们根本找不到叮进蛋的缝儿。 跟叶姑娘同屋的程潇潇则没有受到追捧,原因是她脸上的伤疤令人望而却步,虽然那条疤不大,减不了她多少妍丽,但这些自诩风流的年轻人眼里似乎揉不进沙子,觉得女子的容貌形同璞玉,开了缝就不值钱了。 程潇潇对此并不在意,女修士不比凡间女子,要早早筹谋婚事,一旦过时不嫁,就仿若摆进当铺的老古董,住天涯海角的远房亲戚都要跑来催促。近日她心情低落,整颗心思随着尘土散去,师尊救她而死俨然成了她的心病,那天醒来后,她再无半点修为,六道灵根的资质彻底成了摆设。 “师父救徒弟天经地义,纵然咱们只是书里的人物,哪怕为师算不得个人物,这下也算死得其所了”,每每想起叶成蹊的临终遗言,她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师尊去死,好在小师弟也活了下来,不至于孤苦无依。 齐鸿钧每日忙前忙后逗她开心,大多是跟死人摆笑脸,得不到回应。 叶成蹊死前将全身修为传功给他,齐鸿钧痛定思痛,甚至怀揣着成为天玄高手的鸿鹄大志,只望不辜负师父的在天之灵,借着这股冲劲他很快达到玄宫圆满,但毅力不长久,倒不是因为惫怠,而是过于在意潇师姐的闷闷不乐,并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此时他尚且不懂鱼和熊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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