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花姑娘脸色铁青,一双秋水眸子细细眯着,流露出将人千刀万剐的杀机,任谁见了都有点犯怵。臧星桀更不用提,心头直打鼓,一路上见惯了姑娘笑靥如花的俏丽模样,此刻发现她杀意侧漏,有迁怒于人的趋势,剑士如临大敌,急忙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生怕捧花姑娘把气撒在他头上,顺便投给姬凌生一个感谢眼神。 姬凌生对此熟视无睹,悄悄站远,以免姑娘忍不住出剑,自己惨遭牵连,来到李忌旁边,少年抱着摇摇欲坠的顶梁柱死活不肯撒手,看得出是真的非常惜命,姬凌生让他稍稍松手,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伤到他半根毫毛,少年踮着脚尖,气色灰白的脸颊紧贴冰凉柱子,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没去理会三哥的好心。 毕竟他迷迷糊糊到了这里,都记不清大哥是说了什么话使得对方震怒,只记得那个坦胸露乳的大娘说话时候满嘴荤味,让他臊得慌。 现在两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打起架来,本来结结实实的镶金镀银花地板一碰就碎,二哥他们有本领傍身,他孱弱身板可扛不住几下晃悠,自然是能躲则躲,而眼前比他还粗的梁柱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轰隆声杂糅各类声响不断传来,在少年耳中尤为夸张,好似天地旋转大楼倾塌,忍不住为地境高手的斗法而浑身颤栗,他突然心头一跳,夋哥儿不是玄宫圆满吗怎么能和地秘境大仙人打得难舍难分 姬凌生看得好笑,发现少年手脚发软,从柱子上滑落了几寸,拍了下肩膀,呆滞少年又有了生龙活虎的逃命劲头,赶紧将所有想法抛之脑后,当下最要紧的保住小命,不由挎得更紧。 姬凌生无可奈何的试探道“要不,你抱着我得了” 李忌小心翼翼撇过头,用眼神和姬凌生确认了一遍,结拜兄弟中他最看不透这个三哥,长相上看就不像个正人君子,总感觉他城府很深,远不像帝夋给人一种踏实感,至于那个二哥,不提也罢。姬凌生挤眉弄眼摆出一张自认为合宜的真诚笑脸,小忌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下松开双手,像是猴儿在树枝间腾挪,猛地跳起飞到姬凌生身上死死捆住,令其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 但姬凌生体型委实比他高出太多,两只手抓不太过来,小忌子倒是个机灵鬼,退而求其次,快速松开又合住,一开一合到了姬凌生右腿上。 姬凌生颇感无奈,赫然发现少年抱他大腿不说,甚至双脚盘进腿弯打了个结,正想劝他能否松一些,李忌先发制人的问道“夋哥儿不是玄宫境吗,怎么打得过地境修士”,说完李忌满脸悚然,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句耸人听闻的话。 姬凌生默默瞥了眼贯穿十几层楼的坑道,楼上的珠石碎玉簌簌下落,琳琅满目,好像珠宝袋子划了个口,红的、白的、黄的、青的,一股脑往下掉,又像谷仓破裂,黄玉稻穗飒飒滑落,比之楼外的银河倒挂更加赏心悦目,发了下呆,姬凌生温声答道“世间无奇不有,有许多人许多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夋哥儿就是其中一个异类,以玄宫杀地境,于他来说不值一提。” 李忌轻轻点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姬凌生见他半知半解,也不多做解释,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想当年每逢关乎修行的疑难杂症,便宜师父都会用一句无奇不有来搪塞自己,毫无点拨开化的意图,完全顺应自然,让天资泛泛的傻徒弟自个瞎鼓捣,真是应了那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又和颜悦色劝慰了几句,少年仍不肯松手,打定主意在那两人罢手之前,要和三哥同生共死,姬凌生满头黑线答应下来,李忌怕他反悔,眼泪哗哗问道“三哥,一会他们打过来,你不会抛下我吧” 姬凌生点头道“就是怕伤着你,他才故意将敌人引到远处,万一真有意外,我这点微末本事也够咱俩逃命了。” “三哥”,少年异常感动。 “啥”,姬凌生微微挑眉。 “要是你是个女子的话,我以后肯定娶你”,这下姬凌生就说不出话了,反倒想趁乱打死他,这句话算是思岳城当年的禁忌,那时候的姬公子风流倜傥,容貌胜过女子,就是名声不大好,曾被很多恶少冷嘲热讽过,放话要是姬凌生学会三从四德,就马上娶他回家。那几天的思岳城,可谓腥风血雨。 李忌双手在姬凌生腿上缠了两圈,对于姬凌生来说,分量力道都不重,但还是得小心对待,否则用力弯下腿伸伸懒腰,恐怕小忌子都遭不住,轻则跌打损伤,重则伤筋动骨。拖着条累赘,姬凌生凑到眼神飘忽不定的剑士身旁,臧星桀正抻着脑袋,竖着耳朵,奋力找寻两人打斗的踪迹,回头瞧见姬凌生腿上的狗皮膏药,乐不可支,戏谑道“赶明儿等那两个秃驴来了,你直接跟他们走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少年怒不可遏,张嘴就是一串连珠炮弹,好像是从项春灵那里学来的本事,骂人就得跟舞剑一样,必须得行云流水且密不透风,不能有半点停顿,给人还嘴的余地。 剑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特意斜着身子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 李忌依旧抱着大腿,半点没有放松的迹象,嘴上不依不饶,俨然是想用口水淹死那个说风凉话的家伙,姬凌生无言以对,实在看不出小忌子以这种姿势有什么威严可讲。 发现白脸公子就在旁边,探出半个身子费劲的扬着头,张望着头顶洞口,左看看右看看的,神色颇为焦急,姬凌生狐疑道“你不去帮忙” 白脸公子站直身子,苦涩道“主子地秘二极都打不过的话,我去了也无济于事,你们呢” 三兄弟整齐划一摇了下头,表明了和白脸公子相同的立场,就算有心帮忙,捧花姑娘估计也会出手阻拦,而且不确定会不会弄巧成拙帮了倒忙,索性大家一起看戏,只管捧场就是。 奇怪的是,红雀楼里的斗争动静不小,整栋楼都在轻微摇晃,要不是空荡荡没多少人烟,现在早已是鸡飞狗跳的景致,饶是如此,外界并无人前来查看,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臧星桀和李忌消停下来后,剑士便聚精会神盯着洞口,他不知道帝夋以气养剑的修行法门,真以为帝夋使得一手好剑,加上不知从哪听来一句,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所以格外想跟夋哥儿切磋下剑道,更想见识下他剑匣中的锋芒。 “来了”,剑士突然惊喜喊道。 众人举目望去,两道虹光飞逝而过,正是鏖战不下的帝夋和宋红雀,此时红雀楼主人一卷欲盖弥彰的薄纱变成了几条碎缎子,穿在身上充其量聊胜于无,和一丝不挂区别不大,帝夋神情冷漠,不受旖旎风光迷惑,眼中寒光越发凌厉。 宋红雀不羞不臊,称得上是落落大方,难听点就是不知廉耻,甚而有意无意拉开胸前的两块布条,想以此扰乱对方心神,她倒不在意对方上不上当,更像是随意而为,一般仅对初出茅庐的雏鸟管用,敢在叶城悍然出手的修士大多心志坚韧,超乎寻常,视红颜如白骨,不会将此类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躲过一团由无数杀机凝结的刀气,宋红雀暗暗心惊,本以为过上几招,这小相公便会显露完完整整的境界实力,绝非眼下这般藏着掖着将修为压制在玄宫圆满,想以玄宫对地秘想到这,这位放浪形骸的美妇人眼角有了丝火气,片刻后变为惊慌,既然对方敢有挟太山以超北海的气魄,未必没有对等的实力,极有可能是地秘三四极以上的高人。 念及此处,宋红雀出手力道放轻了些,叶城有条严禁持强凌弱的铁令,假若自己不下死手,那对方也得把握好分寸。 “孤听闻叶城城主颁布了条死规矩,不准向修为低下的后辈动手,以此来维持盛世景象,你现在岂不是犯了忌讳”,帝夋双手交叉,一手握住红鬼刀柄,刀刃出鞘六寸,另一手抓住白菩萨放在右侧,剑在鞘中。 宋红雀两手缓缓转动,抵御住那无孔不入的杀气,同时笑吟吟答道“是有这个规矩,不过公子说你修为不如妾身,可真是冤枉,再说了,要是妾身先下手为强,就算事后城主大人身边的督查官前来质问,那时候公子已被妾身治得服服帖帖,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阁楼主人忌惮帝夋藏着的真正本事,逐渐转攻为守,就算招架不住也能安身而退,就怕对方真有不暴露真身就能杀她的神通,到时候传出去以弱胜强,就死得太冤了,闹到城主府也是死不瞑目。 “之前妾身说的是要好生招待伺候,给各位找个落脚的地方,并非想收作面首,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宋红雀试着服软。 帝夋赏了个笑脸,既然对方胆怯退缩了,那这场本来胜负难分的比斗,就是他稳操胜券了,宋红雀跟着一笑,以为得到回旋余地,沙城大王却是将白菩萨往上一丢,本就万分提防那柄银剑的宋红雀神色慌乱,对阵同等境界或者是修为比她高的,在叶城铁令的威慑下,她都可以临危不惧,但假若敌人不要脸面,非要压制境界来做以大欺小的丑事,就由不得她不怕了,自己靠卖弄姿色从凡人地界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其中受的屈辱和苦难,都不容许她在加倍补偿回来之前轻易死掉。 宋红雀甚至想放下身段求饶几句,当年在勾栏里便是如此,什么清白名誉、女子矜贵、道德良心,都不如自己的命来得要紧,没等开口,杀机如期而至,却不是来自悬空的三尺长剑,而是那柄明晃晃的刀。 她总算醒悟,对方一直拿在手中的长剑并非压身绝技,不过是个幌子,她心生退意,早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便防不胜防。 一刀横扫,楼下坐井观天的几人惊疑不定,他们分明看见楼上四面八方透出一层亮光,随即整栋红雀楼晃动不止,将之前滑落下来的珠器比作毛毛细雨,现在则变成了倾盆大雨,大珠小珠落玉盘,全部从洞口倾落。 原来帝夋一刀将楼子从中一分为二,彻底砍成上下两截,奇妙的是,上面二十层楼倾斜出一个令人诧异的角度,却没有侧着倒下,而保持着一个将倒未倒的状态。 红鬼没有停留,一道刺目光华向下坠落。 宋红雀硬抗了一刀,却没有大碍,属实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势不可挡,但接下来的第二记落刀就有点顶不住了,本来就没什么防备,她只好用双手抵挡,刀刃入骨,瞬间血流成河,血滴却是飘飘洒洒往上浮游,她则被强横刀气压得向下猛冲,转眼经过围观看戏的人站着的那一层,对视了一眼,她似乎看见白脸公子眼中的不可置信。 两人齐齐下冲,滚落如山雷,必须要落到底才肯罢休。 撞破一层层她用心收集细心铺盖,只求和金銮殿一样的珍贵地板。 一声宛如龙钟大鸣的撞击声,宋红雀口吐鲜血,曾耗费无数灵丹妙药淬炼的体魄碎了七八成,即便有幸偷学过元神出窍的高明神通,但被那古怪刀刃触碰之后,别说三魂七魄全部出窍,就是动也动不得。 帝夋拔下红鬼,女子双臂鲜血喷涌,却没吭出一声,帝夋也不知她还有什么胆量跟他叫板,手腕翻转将刀身穿透女子肩胛,彻底将她元神定死,同时白菩萨从天而降,他正好抬手接住,端的上是无可比拟的潇洒气度。 “将摘星阁和你的命魂一齐交出,孤放你一命,顺便问你几个问题。” 宋红雀想开口却咽下大口大口的黏稠血水,只好倔强地摇摇头,不太信帝夋敢暴露修为杀她。 帝夋从容一笑,一字一句说道“孤这把红鬼有断魂之效,痛极却不死,其中滋味绝非你能挺得住的,等孤刺下第一刀,你就会开口讲实话,第二刀你就会毫无保留,等到你魂魄被大卸八块,你便会对孤推心置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