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僮,你快起来啊,你不是要复兴家族吗你不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的绝世无双的剑术吗” “你说要带我去故里看看,然后去东炼的中土瞧瞧。” “既然要向那位名满天下的剑仙靠拢,你哪能说死就死” “佟剑,你是个骗子” “” 耳旁萦绕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诉,臧星桀听来却像是对自己的控诉,他从小没有父母亲人,更没有青梅绕竹马的玩伴,更不懂儿女情长,却在艰深江湖里挣扎了多年,正因见惯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他才立誓要走救苦救难的剑道。尽管知道没有他出手干预,他俩也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迟早被风雨所吞没,但自己既然站到了这里目睹了一切,却仍然坐视不管,那便是货真价实的从犯,与凶手没有区别。 怀着极端复杂的悲愤心情,这位从未有过青衫仗剑风采的剑客双目通红,嘴唇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他低头对着观音剑苦涩说道。 你是救人剑,我是害人精。 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就逼死敌人的王卫确认剑僮死透后,没有将修为低下的牧海棠赶尽杀绝或者留下一句感慨,视若平常的投身到另一处战场,几个离得不远的沙城汉子目睹了全部过程,九王卫如何做事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况且那个身材消瘦的王卫并不是沙城本土人士,只对王上唯命是从,他们就算于心不忍也没法去苛责。听见那个雌雄难辨的门童失心疯般的低语,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去打扰,再说王上早传了圣旨,要放那个老头一条生路。 姬凌生和捧花姑娘并肩立在平矮沙丘上,盯着战场上血肉横飞,听着牧海棠穿透刀剑厮杀的哭喊,黑风缩着脑袋躲在主人身后,为虎作伥多年,可至多是拳脚相向的欺负人,而不是杀人,不远处惨叫连连,鲜血逐渐将黄沙染红,几乎渗透了到黑风马蹄下,极为触目惊心。 远远看见魂不守舍的臧星桀踉跄过来,待他走近后,捧花姑娘安慰道“那人是个疯子,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无论公子出手与否,那对苦命鸳鸯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不必自责,命该如此罢了。” 剑士面无表情越过两人。 “袖手旁观即是帮凶” 捧花姑娘闻言一怔,再度望向那对可怜至极的痴男怨女,仿佛周围的喧嚣骤然消失,赫连捧花神情恍惚起来,想象着身处险境的不是别人,而是她与牵肠挂肚的大王,想必自己会和那个少年一样,为意中人豁出性命,可大王会像那个姑娘要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吗 最好不会。 捧花姑娘收回女儿心思,在她看来,大王就该是杀伐果断的模样,该做出和少年截然不同的选择,这样他才不会受到自己拖累,能活得更长久些。 可能六十万百姓想不到,相比较大王的喜爱,捧花姑娘更希望大王不喜欢她。 姬凌生回头瞥了眼倒在骆驼群里灌酒的剑士,推测到剑士大概遭遇了心魔,正如当年他在血灵池中丧失神志,即便到了今日,那股嗜杀成瘾的戾气依然没有除净,导致姬凌生现在闻着远处传来的血腥味,心中不可抑制的开始蠢蠢欲动。 深吸一口气,姬凌生压住渐渐紊乱的呼吸,扭头望向周围,强行将心头涌出的杀意打散,目光不禁落在坐在地上啼哭的牧海棠身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珠他见过一次,正是那个鹅毛大雪中遭山贼轮番凌辱的凄苦女子,当时姬凌生选择将她解脱,放到今天再回想起来,受到臧星桀救人剑的感触,姬凌生忽然弄不懂当时做得是对是错,也许救下她,她或许会有重新展露笑容的一天。 收回想法,姬凌生发觉身旁女子仍在出神,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会看着山脚一会看着山顶,她眼中浮现的风景姬凌生见过许多次,在月儿身上,在雪玉身上,不由轻叹一声。 天下有情人何其相似。 过了片刻,眼神迷离的捧花姑娘突然抬头,死死盯着不再雄伟的青岚山巅,姬凌生同样抬首,眯着眼睛仔细望去,捕捉到两团光影一前一后追逐着从山巅坠落,拖着长虹尾巴往几百人搏杀的战场冲来,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和沙城百姓夜晚所见的天火流星颇为相像,绚烂是绚烂,只不过砸到面门上怕是没人能活,中间区域厮杀的青岚弟子默契地同时放了对手,然后避让到两侧,可沙城汉子却是将此作为制敌的大好时机,如同疯狗一般不要命的撕咬上来。所幸前面那道人影察觉到门徒的窘境,落地之前猛踩一脚,随即身形高高拔起,让担忧被撞成肉酱的青岚门人松了口气,但仍被沙城汉子抓住了机会,一举将负隅抵抗的青岚门徒彻底推入兵败如山倒的劣势。 站在近处看清两团摇曳人影的青岚门徒先是惊喜后是惊疑,早在瞥见两颗彗星坠入战场时,他们就猜到不自量力跑去直捣黄龙的青年首领和掌教大人打上了照面,才有此时的追逐画面,现在掌教出了关,敌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追星逐月的追赶中,竟然是玄宫境界的贼人首领占据上风,而地秘一极的掌教溃逃在即,让人追着满山跑。 牧知年强行扭转身躯,避免了误杀门人的惨祸,身形却是一滞,后面穷追不舍的帝夋立马赶了上来,只见龙袍随风飘荡的他脚尖二踩青岚牌坊,这座青岚开山立派两百年来,哪怕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未曾沾染丝毫尘埃的牌匾应声而裂,帝夋一脚踩碎白玉匾额后,身影转眼出现在牧知年背后。 青岚二字坠入尘土后,青岚派弟子最后一丝骨气似乎也随之消散。 牧知年来不及转身,只能用灵力操控取名六根的金色圆环去御敌。 帝夋面容冷漠,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声抽出。 刀气纵横下,覆盖数里地的火热战场骤然冷却下来,置身两人下方的数百玄宫修士只觉得如坠冰窟,一道刺骨杀意穿梭其中,几欲将人体肌肤刺破,然后钻进骨头缝里,由内而外置人于死地。 身处边缘地带的姬凌生深刻体会到那股杀意凛然的刀气,平静心湖竟拨开一圈涟漪,实力由境界和修为相互支撑而成,简而言之可以用道和术两个字概括,套用在沙城大王身上,他此时道只达到玄宫圆满,可他的术,也就是杀人的手段本领则超过了地秘之境。 怪不得他敢独自杀上山头。 牧知年硬抗了青年杀人术集大成的一刀后,重重落地,摔落到骆驼群后方,双脚陷在泥沙里滑行了数十步才停下,铲起飞飞扬扬的黄沙,骆驼以为沙暴来临,没有惊慌失措的奔逃,习惯性的俯下身子等待天灾过去,不然几百头家畜的践踏,喝闷酒醉倒的剑士岂能不被踩死 牧知年拍拍屁股起身,身前六根圆环漂浮不定,那个修为不足地境的青年已经悠然落地,一刀劈出没有后劲,连绵不绝的攻势自然就此打住,假若他能御空飞行,牧知年可能还会更狼狈些。 盯住收刀入鞘的青年,牧知年暗暗心惊,赶紧收起了轻视,帝夋一刀推平整座山头他并不吃惊,换做是他同样能做到,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是有意而为,现在牧知年明白了,青年分明看穿了自己将青岚山作为依托,将浑身气数捆绑其上的狡猾伎俩,现在山头被毁,虽然伤不到根本,但无疑断去了自己东山再起的后路。 讶异于青年一鼓作气的抽刀断水,好奇着青年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仅仅只是惊异,牧知年依然胸有成竹,倘若两人是同等修为,自己多半会败给那个惊才艳艳的沙城首领,甚至可能迎来惨败的结局,但隔着地秘和玄宫的天堑鸿沟,中间不是隔着山海,而是天与地的云泥之别,牧知年不觉得自己会输。 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姬凌生,此时让数百沙城修士从战场脱身,然后对青岚掌教围而攻之方为上策,帝夋单打独斗,不论杀人刀术何其高明,占尽多少先手,只要不能一招毙命,拖沓起来必败无疑。 姬凌生思虑着何时上前帮忙,出手的早晚有很大讲究,不然就会弄巧成拙,美目在帝夋身上流转的捧花姑娘察觉到姬凌生的意图,伸手阻止道“公子在此静候佳音即可,大王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姬凌生半信半疑的点头。 见对手似乎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帝夋左手再次按在刀柄上,随后往前迈出一步,风平浪静中他的身影徐徐消散。 缩地成寸 牧知年瞳孔猛缩,这种高深修士无师自通的玄妙神通他也仅仅是一知半解,对面的青年是何许人物,能如此随意的施展 没等他细想,瞬息间帝夋在他面前现身,他微微侧身,左肩朝前突出,同时左手拔刀挑起,右手持刀的青年忽然改成左手,牧知年警惕的同时手掌往下虚按,六个金环齐齐下坠。 嗡嗡作响的金环撞在刀刃上,摩擦出扰乱心神的刺耳声音,帝夋像是不擅长左手用刀,气力不足以挑起六个重逾泰山的圆环,红鬼往下弹出却没有脱手,帝夋五指朝后一拧,吹毛可断的红鬼刀以他左手掌为圆心,从手臂内侧划过耳侧,旋转一圈后落入他不知何时伸出的右手。 右手握刀,一刀干脆利落落下。 一声更加清脆的声响,红鬼高高弹起,原来牧知年早就洞悉帝夋微不可察的右手动作,并且转眼间想出对策,敌人武器离身后牧知年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趁胜追击,自然不可能是有意放对方一马,而是眼观四路的他没遗漏青年腰间的长剑,以进为退的同时,提防青年或许会出现的神来之笔。 不出所料,帝夋长刀离手后,立刻摸向左腰常年悬挂的白菩萨,与此同时左脚跨出一步,牧知年泰若自然地跟着退后两步,愈加笃定胜券在握。 此时,红鬼刚好落下,夹在两人中间。 帝夋立马松开触及剑柄的右手,左脚仿佛一卷猛浪拍在沙地上,松塌沙土呈现出蛛网般的龟裂样子,同时延伸到牧知年脚下,半息后黄沙松散,牧知年却没有陷进土里,脚掌离沙地仍有一寸之遥,风沙弥漫开来,先前集体蹲伏的骆驼现在连眼睛都闭上了。 牧知年未雨绸缪,时刻保持御空而行,帝夋毫不意外,左脚落地后身躯扭转一周,右脚挟卷着回旋一圈的巨大力道踢出,正好踩在红鬼刀柄上。 本该轻巧落地的刀刃突然变成离弦之箭,带着更大的威势袭来,牧知年没有被黄沙乱了阵脚,自认看穿了青年的所有把戏,此时面对出神入化的脚掌御刀,他更加有恃无恐。 牧知年探出三指,代表六根清净的金环飘然而至,其中三个合而为一,不偏不倚挡住了那柄利刃,随即又伸出剩余两根指头,两个金环轻飘飘绕过势均力敌的角力,径直砸向无法动弹的青年首领。 左手掌心一个金环旋转不停,牧知年可以说是谨慎到了怕死的地步,到现在仍不忘防备远处观望的俊俏男女,瞥见青年再度伸手拔剑,牧知年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抽身而退。 牧知年退后到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且漂浮半空,可谓万无一失。 帝夋不禁哑然失笑,他没想到堂堂教主竟然如此胆小如鼠。 经过一连串你来我往的试探,双方都摸到一点底细。 腾云驾雾的牧知年站直身子,发现青年右手还按在剑柄上,讥讽道“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就别装蒜了,你我是同道中人,皆以性命法宝用来修行,以器问道,不出我所料的话,那柄剑就是你的本命法宝,除非你臻至化境大功告成,不然是不可能拔剑的,剑出了鞘就等于半辈子的苦心经营全部白费,你现在才玄宫境界,你敢拔剑” 一语道出了全部玄机,帝夋不再装模作样,松开从未出鞘的白菩萨。 猜想得到验证,牧知年几乎是稳操胜券,不屑道“你所有伎俩全被我看穿,接下来实打实的较量,你觉得你能赢” 姬凌生隔着风声听闻此言,不由微微皱眉,捧花姑娘则笑容更深,接下来姬凌生就明白沙城大王是怎样捕获了旁边女子的芳心。 帝夋手腕一抖,红鬼返回手中,他神色平静,可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刀身入鞘,红鬼和白菩萨交叉成十字,两柄神兵的主人站在烈日下,一身黑衣如墨,清风吹得他袍子上的黑龙狰狞,他傲然笑道。 “孤的刀法不过寻常,孤最在行的是越境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