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舟远坐在葡萄树架下,破碎的阳光洒落在青色长衫上,摇椅微微摇动着,发出嘎吱的声响,旁边的藤编小桌上,放着一壶谭山老酒,一小碟卤豆干,一碟青豆。

    呷了一口酒,丢了一颗青豆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谢舟远惬意地眯上了眼睛,只觉得人生享受,莫过于此。

    小院里,几个仆从正在忙碌地打扫着,偶尔把目光投向葡萄架下这个有着一个大红酒糟鼻的矮小老头和他的这些小酒小菜,眼中都浮现一丝古怪。

    在风家,即便是仆从,平常吃喝也远比这好得多了。

    真不明白这老头怎么就这么开心。

    不过,肚子里这些话,可没人敢说出来,为了怕打搅到老家伙,大家的步子都放得极轻,手上的抹布扫帚更远离小院葡萄架,生怕扬起了灰尘,扰了老头的“雅兴”。

    要知道,老谢可是风家的客卿,一位不折不扣的炼魂师。

    只不过,这位客卿大人性子古怪。

    平常在客卿中就跟人处得不大好,排位也不高,自从来风家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功绩,反倒整日里喝酒看书,悠然自得。

    可偏偏,夫人倒是对他挺看重。

    而这次小少爷被发配来百临城,老谢也成了这支由夫人亲自挑选的队伍中的一员。

    大家都觉得,老头是趁机来这里度假的。

    只不过,连葛伯都对老谢礼敬有加,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说三道四。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大家扭头看去,片刻之后,夏北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门口。

    “二少爷。”

    仆人们纷纷行礼问候。倒是谢舟远只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旋即就不堪重负般地合上了,自始自终连屁股也没抬一下。

    “老谢。”夏北走到谢舟远身边,拍了拍他。

    “什么事?”老谢慢悠悠地问道。

    “我需要一些东西,”夏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递了一张单子过去。

    老谢眉头一皱。

    他地位超然,大小杂务一概不管。

    物管方面,珍贵的东西都在葛伯手里,平常的物品,也有其他管事管理,而仓库更是在古堡后院,离着这座偏僻小院有一两百米。怎么今天这纨绔吃错药了,来找自己要东西?

    将单子接过来一看,老谢一下子就清醒了,骤然挺身坐了起来,神情古怪地看着夏北,就跟不认识他一样。

    “你要炼魂……”老谢知道风辰为什么来找自己了。

    单子上的这些东西,全都是炼魂师的材料!

    夏北笑着道:“我想试试。”

    “试试?”老谢挥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夏北头上,怒道:“你当炼魂是什么,说试试就试试?”

    夏北捂着脑袋,也不生气:“炼魂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听我娘说,我才七岁,就有个骗子跑到我家来,死活要收我为徒。结果我娘说风家子弟拜师只能习武,不能炼魂。

    其实私下里,我娘跟我说,炼魂也不是不行。一来,是我当时没什么并没有展示出什么炼魂天赋,也没有对炼魂的兴趣,我娘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来找我。二来,这人本事还差了点,让我要拜师也得拜个厉害的。没想到这人居然死乞白赖地留下来……”

    夏北话没说完,老谢的脸都青了,连连摆手道:“得得得……闭嘴!”

    说着,他怒气冲冲地起身进了房间。旋即房间里就传来一阵翻箱倒柜摔门拍桌子的声音。

    仆人们面面相觑,都噤若寒蝉。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好脾气的谢老头被气成这样。

    片刻之后,谢舟远走了出来,铁青着脸将手中的一个袋子往夏北身上一砸,怒道:“滚蛋!”

    “齐了?”夏北冲袋子里探了一眼。

    “齐了!”老谢恨不得一记铁砂掌拍死这小混蛋,如果会的话。

    “嗯,”夏北满意地起身,“我先去试试,不够的话,我可再来找你要。”

    眼见刚刚在躺椅上坐下的老谢手中酒杯就要飞出来,夏北飞快地闪身出了小院。

    小院里一片死寂。

    仆人们愣愣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谢舟远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小院大门关上,原本气鼓鼓的老谢忽然跳了起来,眼睛发亮,一个箭步冲到房间,

    “小混蛋要修魂术?!难道师兄算的那一卦是真的?!”

    老头神情古怪地喃喃自语,翻箱倒柜地取出了一些材料,摆弄半天,手忙脚乱地绘了一张符箓,伸手一抖,符箓依然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而老头的身形,在这一刻忽然开始渐渐变淡。只过了几秒钟,他整个人就融入空气之中,消失了。

    ……

    夏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他在光滑洁净的木地板上席地而坐,将谢舟远给的袋子打开,把里面的物品一样样地拿出来,在面前一字铺开。

    十张下品的黄色符纸,一个拇指大小的灵葫芦,一个晒干的莲蓬,一根碧眼金雕的头羽,一捆三色火焰草,一捆象鼻枝,十颗风干的黑礁鱼眼珠,一小块灵墨,一个束魂砚,一支普通的符笔。

    夏北想了想,先起身点燃了一支静心香,然后倒了一小碗水,这才重新坐下,将《道听录》拿出来,摊开,翻到“明术”所在的一页,用纸镇压住。

    仔细对照,确定制作这种术法符箓的材料已经备齐了,夏北开始处理材料。

    按照脑中的记忆碎片,他先将莲蓬上的一颗莲子取出来,用手轻轻一捻,就成了粉末。

    夏北将粉末放在束魂砚上,取了一根三色火焰草,将外面的皮剥去,露出里面的三色草芯,然后取一根象鼻枝,一颗黑礁鱼眼珠。

    他先将黑礁鱼眼珠放在水碗中。

    眼珠一遇水,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跳动着,在水中化开,释放出一缕缕黑色的液体。

    随后,夏北用象鼻枝轻轻搅拌着水,在这一过程中,象鼻枝也开始融化,越来越短。

    等到象鼻枝只剩下手指间的一小截,他将三色火焰草的草芯放了进去。

    火焰草一入水,就将水点燃了。

    不过,火焰很快就熄灭了,只剩下碗里大约只有原本二分之一的浓黑液体。

    夏北专心致志地处理这材料,却不知道,无形中,一双眼睛正在悄悄注视着自己。

    谢舟远站在夏北的身旁。

    不过,这是一个奇怪的空间。这个空间和夏北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如同隔着一面模糊的玻璃。

    谢舟远可以看到夏北的大致动作,但却看不清细节。

    “这是在处理材料?”

    “莲蓬,火焰草,象鼻枝,黑礁鱼眼珠……看起来倒是像那么一回事。”

    东西是谢舟远给夏北的,而身为一名魂师,只要看大致的动作,就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了。

    谢舟远喃喃自语,点了点头。

    心想,从风辰这小子的动作来看,倒是从容不迫,行云流水。一个新手在处理材料的时候,能做到这种有条不紊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

    谢舟远心生疑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心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小混蛋是在绘制某种明术的符箓。可魂师术法,最重要的是魂。他连魂都没有,以为调制出灵墨,就能制出符箓了?”

    心下想着,谢舟远已经开始期待风辰失败了。

    要知道,一名魂师,从入门开始到制作符箓,需要一个漫长的修行和学习的过程。

    魂师的魂力天生,除了一些奇遇之外,很难得到提升。

    但如何运用魂力却是有着一系列技巧的。

    就拿谢舟远来说,当初他初入门墙,先是被师父吩咐去干杂活,挑水劈柴扫地种地喂猪采药,上午做完,下午就冥想打坐。

    这种身体精神的双重磨砺,就是为了将魂力打磨圆润,祛除其中的棱角锐气。

    差不多整整一年之后,才开始学习分辨和处理材料。

    再过一年,才是一些基本的采魂炼灵。

    这一段时间,学徒们必须走遍千山万水,去和生灵万物打交道,去认识万物魂灵,去和它们打交道,去构建自己的采灵之术。

    等到开始学习附灵和符箓,差不多已经三年过去了。这还算是快的。若是天赋不足,没有十年八年,连下笔的资格都没有。

    而风辰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了材料,就开始想要绘制符箓。他要是成功了……

    “我把眼珠子挖出来!”谢舟远撇撇嘴。

    他已经在想着这个忽然对魂术感兴趣的小子垂头丧气来找自己时,自己该怎么拿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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