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端正在等待皇帝召见,他入京已经三天了。

    本来以赵德芳对他的看重,应当是“越次入对”,也就是插队,在那些官位比吕端高的人前边见皇帝,不用排队。

    可惜,其中有二大王一系的文官作梗,吕端杀婺州节度,理由充沛,无法治罪,却并不代表二大王不会报复,不代表婺州节度的老师王审琦不会报复。

    目前,吕端气势正盛,须臾下不了手,但是使一点小小的绊子,把令吕端越次入对的诏书封驳回去,还是做得到的。

    皇宫里说不上什么景色,大宋的皇宫,用的是大楚杜伏威、后楚马光惠两朝留下来的皇宫,加以修建改造——这两个政权,都是定都金陵应天府。

    吕端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笏板,上边写着一会儿入对需要说的问题。

    那次用击贼笏打碎了夜叉夫人的头后,吕端还特地请教了家中几个有武力的教师,拿这种类似的东西打人该怎么发力——许是打上了瘾。

    他也曾在周遭无人的时候想过,朝会上趁势一击,把二大王打死,让这个以叔谋侄的野心家就此死去。

    因为有表露野心的二大王在,朝堂上一片混乱,地方上派系林立,让大宋内耗不断,党争四起,根本无法凝聚力量抗击邪魔。

    偏偏皇帝还奈何他不得——在他做出实际行动之前,叔谋侄固然不对,可要是侄子杀叔,受到的阻力依然会很大,更别提赵光义笼络了不少文臣武将,没有完全的准备,就把二大王扑杀,带来的动荡会更大。

    天空中下起了雨,七月的金陵,正是梅雨天气,灰蒙蒙的天空让吕端想起了家乡,幽州这个时候秋老虎余威仍在,干热的天气往往让人皮肤皲裂。

    “家乡……”吕端叹了口气,随后又坚定起来,有二大王在,大宋永远不可能集中力量北伐,那些想要北伐恢复河山的人,必定是二大王永远的敌人。

    “吕通判,吕通判,”一个小黄门走了过来,“到您入对了。”

    吕端点了点头,跟着小黄门往文德殿走。“不知这位中使如何称呼?”

    “不敢当吕通判之问,鄙人秦翰。”小黄门恭敬地答道,宦官的权利来自天子,面对吕端这个天子面前的红人,就是宫中的大貂珰王继恩也不敢怠慢。

    吕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递了一颗碎银过去,心里对这个小黄门高看了几分。

    马德音虽然没把另一个世界的宋朝历史告诉吕端,但是却把一些值得拉拢和提防的人物告诉了他——吕端也只以为马德音使用《连山》、《归藏》之类的易道推衍出来的。

    秦翰,正是值得拉拢的人物,这个宦官在有宋一朝都是值得一提的好汉,一生大小战斗数十场,身披四十九创,晚年疾病缠身死去。

    而与之相对的,是目前执掌宫中事务的王继恩。烛影斧声,赵大莫名暴毙,还有赵二的儿子真宗即位的时候,王继恩都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赵大死的蹊跷,皇后让他招赵德芳入宫,他却径直去找了赵光义;赵光义死了,李皇后要废太子,扶自己的儿子上位——王继恩在其中也是推波助澜的黑手。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王继恩坐这两件事一件成功了,一件失败了——失败的那一桩阴谋正是被吕端所粉碎。

    这是个明显的赌徒、野心家,见风使舵的政治投机者,留着是个祸害。

    “想除掉王继恩可不容易,”吕端默默地想着,宦官是皇帝私人,没有明显的把柄,想说服皇帝杀宦官,东林党都不敢这么干。

    文德殿到了。

    经过一阵没营养的行礼、慰问之后,赵德芳和吕端的对话进入了主题。

    “如今大宋天下,外有邪魔之患,内有藩镇之祸。易直于婺州除跋扈武将,可有良策教我?”

    “依臣愚见,可启太祖皇帝更戍之法,令内地藩镇往戍边境,调边境军队入禁军,一则安抚四镇帅臣,二则充扩禁军,以备北伐;三则可令州郡得以生息。”

    还有第四点好处,吕端没说,就是剪除赵光义的羽翼,等内地都是皇帝掌控的禁军,二大王还拿什么硬气?

    “何其难也,”赵德芳叹了口气,青年天子本应该大展宏图,却被一个叔叔压了三年,没有郁气那是玩笑话,“一个个都成了土皇帝,要是没你们这些忠直之士,朕的诏令能不能出大庆殿还说不准。”

    “陛下,武人虽跋扈,但一有刑统,二有军法。可着忠勇可靠之人带数千人马,代天巡视。若有武人行不法事,以法论之,罪重者斩,轻者发四镇麾下戍边。”

    确实是个好办法,赵德芳点了点头,只是内心还有些失望,吕端这个办法太书生气了一点儿,他那个好叔叔赵光义,会等着皇帝把周围藩镇一个个干掉吗?

    只怕还没等到第二个藩镇,七国之乱的情况就会重演,到时候赵光义引领诸节度使清君侧,事情就棘手了,难道把吕端推出去当晁错斩了?

    “不过,藩镇之事,须缓缓图之,”吕端感受着两人之间谈话的气氛和节奏,了解了皇帝的想法。知道该把自己真正的目的抛出来。

    “臣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这是论语里的一句话,颛臾是当时鲁国的外敌,但是孔子却说,当下的麻烦不是东夷敌国,而是内部的忧患。

    赵德芳眼冒精光,自从薛居正不明不白地死在官衙里,敢这么说话的文官就少之又少,大多数是刚刚踏入官场的小臣,希冀能在赵德芳心里留下名号。

    但吕端不同,他已经做到了正六品的婺州通判,哪怕按部就班,也能在五十岁左右成为参知政事、枢密副使,更是北方士人的领袖,他的支持,甚至比名义上的文臣领袖、参知政事卢多逊还要重要。

    “吕卿,计将安出?”

    “文武齐下,以大势压之;谨守中外,防狗急跳墙。”

    “如何文武齐下?”

    “臣请于各路设安抚使、提刑使、转运使、提学使,分掌军务、刑名、漕仓、学政,并招随县开国伯马德音上京,授天下士子修行之法。”

    “文有提学使,武有安抚使,则萧墙之患可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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